内特刚从地上站起来,就看见蒂姆抱着两袋杂货爬上前楼梯。“嘿,邻居,”蒂姆说,“怎么了?”
“呃,你知道的,”内特说,“就那样呗。”
蒂姆掏出钥匙,经过时朝二十三号挥挥手,“神秘消失的门把手还让你睡不着觉?”
“算是吧,”内特从门口走开,“新来的跟新来的说一句,咱们有不少怪邻居。”
“除了蓝发裸体狂和坐在走廊地上的小伙子?”
“唔,好吧,有道理。”
蒂姆举了举购物袋,“喝瓶啤酒?我刚去店里补了些给养。”
“说起来,”内特答道,“我确实需要喝一瓶。”
“屋顶似乎可以上了,”蒂姆回身点点头,“过几分钟我带半打上去找你。”
内特走向屋顶。没错,字条和X磁贴都没了。希拉不知怎的无声无息地溜掉了,凉台此刻空无一人。他既失望,又松了一口气。
他在凉台上将两把椅子拖到一起,转动方向朝着西面,蒂姆带着他说过的六瓶啤酒出现。“希望你不介意喝淡啤,”他说,“我一直比较注意体重。我这个年纪肥起来快得很。”
“完全没问题。”内特根本想象不出蒂姆怎么可能肥起来,更别说快得很了。内特这辈子都没拥有过他那么好的体型。
两人碰碰酒瓶,坐进甲板躺椅。太阳穿过网布帐篷屋投下长长的影子。“知道吗?”蒂姆说,“我都不知道上次坐下喝着啤酒看落日是什么时候了。”
“这辈子总看过吧?”
年长的男人耸耸肩,“肯定。我是说,上高中的时候每个人都这么做过,对吧?”
“但你不记得了?”
蒂姆又耸耸肩,“一直很忙。”
太阳在世纪城附近的什么地方落入地平线。帐篷屋的网布把红色圆球切成十几个小块,每一个都在绽放光亮。
“所以,”内特说,“打算开始寻找自我?”
蒂姆眨了两次眼,咧嘴一笑,“对,我这辈子都在做差不多的事情,现在打算活出点新滋味。”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书。我在弗吉尼亚运营一家小型出版公司。”
内特点点头,“酷,有我读过的书吗?”
蒂姆微笑道:“读过也不可能记得。都是技术性的东西。课本、操作手册,诸如此类。”他喝了一大口啤酒。
“靠这个挣了很多钱?”
“天,当然没有,”蒂姆说,“之所以有我一口饭吃,是因为大公司和几个政府部门雇我替他们印刷资料。能过日子,但肯定发不了大财。”
太阳挤进两幢大楼之间的缝隙。地平线红光闪耀。内特觉得他像在看炸弹爆炸的慢镜头。
他喝一小口啤酒,“那你为什么退出?”
蒂姆摇摇头,“我这么活了三十二年。有一天突然心想,我这辈子都做了什么,你在做的事情是自己希望做的吗?时间都去了哪儿,等等等等。三个星期以后,有人要买我的公司,开价比我心里的数字高一倍,于是我点头说行啊。”
“就这样?”
“就这样。”
几秒钟过去。“想念那种日子吗?”内特问。
蒂姆又摇摇头,“不太想念。每天上午怀疑自己为什么不在办公室的阶段还没过完呢。”他喝完一瓶啤酒,把空瓶放回盒子里,“你呢,内特?是什么让你在这个美好的夜晚走上凉台?”
内特傻笑两声,喝完他那瓶啤酒。“没什么。”
年长的男人拎起啤酒,两人各取一瓶,“没什么?”
内特边想边拧掉瓶盖,“一个人上高中念大学心想一辈子都会是这样的,但毕业以后的生活却完全是另一码事,等最后安顿下来,他终于看清楚了自己这辈子究竟会怎么过,明白我的意思吧?”
蒂姆点点头,“明白。”
“唉,但我一直没看清楚我到底想做什么,”内特说,“眼看着朋友和同事一个个弄清楚,在这十年里纷纷成家立业买车买房。”
“但你没有?”
“没有。大学毕业后我换了四份工作。原以为只是二十来岁定不下心而已,等到了三十岁警钟敲响,一切都会变得清清楚楚,”他摇摇头,“我二〇一〇年就三十了,但还是不清楚这辈子要干什么。”
太阳随着这句话沉下地平线,橙色和红色的光束一条条地照亮天空。
“我可不会担心,”年长的男人说,“很多人活到老年才搞清楚他们都在干什么。我就是例子。”他举起酒瓶,两人又碰碰瓶子。
两人各喝一口酒。“你这番话反过来说呢,”蒂姆继续道,“是有成千上万的人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情,实际上却根本不擅长。他们投注全部精力去成为医生、信贷员等等,其实更适合走其他的什么职业路线。更不用说有些人最后被某个不喜欢的职业困住,但无法承担放弃这个职业的代价。我认识很多人,要是看清楚他们在做的事情并不是应该做的事情,他们早就变成百万富翁了。”
“例如你?”
蒂姆摇摇头,“不,我做的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而且做了很多年。现在该做点别的事情了。”蒂姆耸耸肩,喝了一大口啤酒。他扭头对内特说,“有一天等你遇到应该做的事情,咔嗒一声,所有东西就都对上了。在此之前,唉,一切都是个巨大的谜团。说起来……那是什么?”
内特扭头,循着蒂姆的视线,望向楼梯间门口的那一方红砖建筑物。“电梯的一部分,”他说,“存放线缆、马达和各种东西。”
“机房?”
“大概吧。”
“你确定?”
内特耸耸肩,“希拉说的,她说奥斯卡是这么说的。”
蒂姆皱起眉头,“对这个尺寸的楼房来说太大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她说是因为这幢楼太古老了,以前所有东西都造得比较大。没有小型化的概念。”
蒂姆又摇摇头。“不对,”他说,“我见过很多有电梯的老建筑,机房都没有这么大。”他顿了顿,“嗯,总之这个尺寸的楼房不会有。”
“什么意思?”
他耸耸肩,“上次我看见这么大的机房,还是参观帝国大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