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欢扬眸对上皇后,她面上叫人瞧不出半分端倪。
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身旁就刮过一阵腻人的香风,不是清昭公主又是谁。
“母后当真不管吗,皇嫂当众羞辱我。”裴音嫦正要哭诉,余光不经意间却撇到了那锦盒里的宝物。
她自诩一国公主,什么宝贝没见过,可眼前这珐琅只一眼就能瞧出不是凡品,她都没有的东西,母后竟要先给这个皇嫂。
合着母后宠康平,宠沈卿欢,独独不宠她。
沈卿欢自然注意到了裴音嫦的眸光,顿时施施然地朝皇后笑道:“那臣妾便多谢母后的美意了。”
而今她也只能兵行险招,倘若裴音嫦不上当,这镯子她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一旦这东西被她领回去,皇后定然会要求她日日待在身边。
裴音嫦皱了皱眉,她直觉有些不对,可如今她顾不上这些了,她只想将眼前这宝物带回公主府,不论如何也不能叫沈卿欢得手。
“皇嫂,君子成人之美,这珐琅镯我早就看上了,皇嫂让与我可好。”裴音嫦软下了声音,眸子却一错不错地盯着镯子。
“月照,莫要胡闹!”皇后低声呵斥道。
裴音嫦闻言,更多了几分要将镯子带回去的坚定:“母后,这镯子月照也要。”
她如今简直像个蛮横无理的孩子,认定了就要皇后赐给她的珐琅镯。
此事皇后还偏不能劝,倘若一劝便出了端倪,无端叫人怀疑。
沈卿欢有些为难:“可是这镯子是母后给的,意义非常。”
裴音嫦磨了磨牙,道:“皇嫂方才同丞相哥哥说之时,便提及我年纪小,说要让着我,而今翻脸便不认了吗?”
沈卿欢一脸无法,轻叹一口气道:“看样子公主也喜欢极了,既如此,我只能忍痛割爱了。”
妃嫔们见出了这等事,暗地唏嘘着公主蛮横的也有,多数都在讥讽沈卿欢是个软弱没本事的。
唯有皇后面上的神情难看至极,还要强颜欢笑着。
凤藻宫各个心怀鬼胎,殿内是诡谲云涌。
沈卿欢不知自己是怎么挨过去的,她步步谨慎,康平郡主也没再像前世那般送她一只夺命猫。
那猫儿是他们提前调教好的,见人便扑,便是那只猫让皇帝大发雷霆,惹得她与太子夫妻离心,康平郡主最终才得以同裴辜元暗中苟且。
出了殿,她才得以呼出一口寒气,低声问窕儿道:“谢谨庭去了哪里。”
谢谨庭这见死不救的,万人唾骂的阉狗,哪里有前世的半分心悦她。
窕儿微微摇头:“只听人说是去了太后宫里办事,奴婢也不确定。”
慈宁宫。
宫内的祥和早已不见,太后暗暗捂着心口,怒斥道:“放肆,你这是想毁了大周吗!”
“太后娘娘息怒,”谢谨庭唇角的笑只叫人觉得冷冽,“咱家一心为了大周,如何会毁了大周呢。”
太后不禁攥紧了楠木椅扶手旁精雕的凤头,微浑的眸子狠狠攫住他:“当朝陛下昏庸,皇帝一日不换,百姓哀声载道,民不安国无本,大周如何安定。”
“娘娘不妨猜一猜,此事若是被陛下知晓又该如何?”谢谨庭不应她的话,自顾自的垂眸看着座上的太后,淡声道。
太后闻言瞪圆了眼,呵斥道:“你敢!”
她自然知晓皇帝倘若知道此事后,她这一国太后的结果又会如何。
皇帝暴虐,不过是她如今有着嫡母的头衔,皇上对她千依百顺。
可若是自己对他的皇位有所威胁,皇帝定然不顾往日情分除之后快。
原本理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而今坐在此处又惊又怒的看着他,哪里还有半分雍容的模样。
真是可怜又可笑。
见谢谨庭不予理会,太后缓了一口气看着他:“你干爹杨曙光,早就应下了此事,你难不成要忤逆尊长吗。”
她像是瞬间就有了制衡他的底气,面上的神情缓和了些。
人人都知晓,这京中丝毫没有谢谨庭所顾忌之人,唯有杨曙光才能治得住他。
只要杨曙光活一天,谢谨庭便没有出日。
谢谨庭唇角的弧度只叫人觉得寒凉:“娘娘言重了,咱家怎会将自己置于不忠不义之境地。”
他而今甚至开始怀疑,太后是不是捏住了杨曙光的什么把柄。
可他最了解杨曙光,他而今一算得孤家寡人,这样的人又能有什么把柄。
他一时竟想不通杨曙光为何要违心的,答应太后这等荒唐时事。
太后舒了一口气,又挺直了腰背,若无其事地扶了扶鬓边金簪:“既然谢秉笔同意了此事,还望早日除去朝堂党羽,好叫哀家安心。”
许久,谢谨庭抬眸朝着她微微颔首:“娘娘放心便是。”
“如此甚好,”太后满意的道,“邵文来,送送谢秉笔。”
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依言出来,皮肉生的嫩生生的,像是颇得太后心,朝着他一礼:“谢秉笔请。”
谢谨庭垂眸扫过他,并未再应声,迈出了慈宁宫的门槛,离开慈宁宫还没几步之时,便瞧见不远处的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
那兔绒小袄衬得她娇小可人,玲珑的身材也被勾勒出,像是不怕冷一般。
对上谢谨庭的眸光,她笑道:“竟也能在此处遇见谢秉笔。”
谢谨庭的眸子深不见底,像是能将她看透,沈卿欢不禁想,他是不是知晓了些什么。
怎么能呢,她如此小心谨慎,并没有暴露什么。
谢谨庭未应声,只上下打量着她。
沈卿欢鼻头冻得微红,显然是等候多时了,身旁的两个侍女肩头还带着积雪,而今像是反驳她自己方才说的话一般,沈卿欢没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
桃之不禁轻轻搓着手,哈了口寒气。
是巧,她们可是在这里兜兜转转了半个时辰。
谢谨庭微微扬了扬眉头,也不拆穿她:“如今午时,太子妃早该回府上了。”
“是有事耽搁了,既然相遇,不若一同回府罢。”沈卿欢唇角仍挂着得体的笑,端的是说谎不眨眼。
她知晓谢谨庭不会那么容易答应,所以这话不过是说出来意思意思罢了,东厂势力大,他谢谨庭更是如日中天,哪至于坐她刻意削减用度的的马车。
“这不成体统,太子妃金枝玉贵,咱家这等阉人哪里能与太子妃坐一辆马车上。”谢谨庭唇角带着淡笑,看着她道。
对上他的眸光,沈卿欢不知为何,竟觉得他像是在陪着她演。
沈卿欢清了清嗓道:“秉笔哪里的话,一同走吧。”
谢谨庭闻言,眸里带了几分浅淡的笑:“恭敬不如从命。”
沈卿欢顺势道:“既然谢秉笔要忙,那本宫……”
话说至此她顿了顿,看向谢谨庭道:“谢秉笔?”
“咱家说,恭敬不如从命。”谢谨庭唇角的笑意叫她觉得不妙。
照理说,谢谨庭是该婉拒她,前世今日他是要出京为裴辜元做事的,据说曾掀起京城一阵血雨腥风,闹得人心惶惶。
而当时谢谨庭受了重伤,裴辜元亦是为此入宫受了责罚,京中传出皇帝认了谢谨庭做干儿子的荒唐言论,使得裴辜元面上无光,更为仇视谢谨庭。
一国太子同一个阉人称兄道弟,简直荒唐。
这阉狗,倒当真答应了。
沈卿欢头脑有些发昏,她不清楚是哪里出了差错,但细想想,同谢谨庭共乘一辆马车好像并不如何,往后也是要同他共事,提前熟络也是好的。
他答应了意味着什么,与她共事,一同扳倒裴辜元吗。
她不知晓,但这又或许是个好的兆头,这样想着,沈卿欢唇角得弧度更甚:“谢秉笔请。”
谢谨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同她客气,侧身上了马车。
沈卿欢面上的笑意微僵,待到马车帘盖上之时,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饶是谢谨庭仙人转世,也不能窥破她心中所想,是她多心了。
“太子妃还不上来吗。”马车帘内一阵带了些不耐烦的声音,将沈卿欢的心绪彻底唤回。
沈卿欢一惊,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就来。”
马车里是淡淡的清竹香,谢谨庭爱干净,身上的衣物都是有干儿子为他熏好。
鹅绒车帘将冷气悉数挡在外面,马车内是不至于寒凉刺骨,可手炉自谢谨庭上马车后便不再起作用。
清雅的淡香萦绕在周身,寒凉却驱不散,沈卿欢微微侧眸打量着他。
他泰然自若的坐在此处,丝毫没有半点乘人马车的自觉,不知晓的还以为是大殷的太子妃乘他的马车。
谢谨庭直直看着前方,那对羽睫长而直,垂坠着将他眸中的神色通通挡住。
沈卿欢有些挨不住,叫来顺速速赶车,可跟这么个浑身冒着冷意的人一同回府,她只觉无比煎熬。
谢谨庭像是看得出她心中所想,看着前方道:“已然够快了。”
来顺的皮鞭一下又一下结实的打在马背上,马匹跑得飞快,马车尾简直要将来年的草与厚雪通通掀起。
“还以为秉笔不会同我一道。”沈卿欢搓了搓手找补道。
前世谢谨庭为她收敛尸骨,至今她也猜不透究竟是何意,当真是心悦她吗。
她摸不准谢谨庭的态度,一时便不敢冒然行事。
“太子妃再三邀请,盛情难却。”谢谨庭这般道。
这阉狗当真大言不惭,她哪里再三邀请了,真是好一个盛情难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竟好似看到这阉狗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像是故意戏谑她一般。
随着马匹嘶鸣一声,马车猛地停滞,沈卿欢未反应过来便狠狠一头向前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