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珺等着看闻骁怎么解决跟裴夙的婚事，却没有想到闻骁根本没什么动静，一天天就窝在屋子里养病看书，连院门都没出过。
闻骁也不是只看书，她还玩雕刻呢。
这不，正靠在熏笼上一手刻刀，一手红珊瑚，雕琢着呢。
旁边儿伺候的白芷看着心疼的直抽抽儿。
别看闻骁手里拿着的红珊瑚个头儿不大，那是把一个蜜瓜大小的红珊瑚砸碎了的。好好的摆件，就那么砸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料子，这是多败家子儿的行为啊。
这些年，圣上是赏了不少，可赏来赏去的，都是一些打着内造标志的东西，就是再贵重也只能搁库里供着，没法换成钱来用。
殿下用钱的地方又多，大把大把的花出去了，手头存的钱是真没多少了，今年的冬装都只做了两套新的撑面子用。
这盆红珊瑚是现存为数不多没有内造印，可以拿出去换钱的好东西，还被殿下给砸了。
“啊，又雕坏了。”
“……”白芷转了个身，继续做针线，索性眼不见为净。
闻骁从盒子里又扒拉出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红珊瑚，开始雕了起来。
红蔻蹦蹦跶跶进来，行过礼后，低声道：“青葙姐姐传话进来，说是……那边儿已经成就好事了。”
说起这个，红蔻只觉得脏了嘴。
虽然在她看来，世间男儿没一个配得上她家殿下的。可世情如此，公主总是要嫁人的，要么下嫁寒门学子，要么远嫁塞外和亲。
尤其是本朝一旦当了驸马便仕途断绝，愿意当驸马的好郎君就越发少了。
当今无后，又一心全扑在修道上面，有母亲庇护的皇女还好些，总是能想法子给女儿挑个好夫婿的，那些失了母亲的皇女的婚嫁事宜则都落在了太监手里。
前两年还闹出江南商户人家花钱贿赂太监，硬生生骗了一位公主下嫁成商家妇的笑话来。
红蔻以前还想着，裴世子虽然也配不上她家殿下，但跟那些比起来，着实是好的多。
青梅竹马，知根知底，身边干净，平心而论裴世子本人不管是长相也好还是文韬武略也好，都可称得上是人中龙凤了，红蔻觉得这个人选还是很不错的。
可是，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先是裴清那个老贼胆大包天给殿下下毒，后脚他孙子一边准备求娶公主一边就在外面置了宅子，养了外室。
裴清那老贼暂且不说了，毕竟殿下说了，两方较量本就是棋差一招才遭裴清算计，只能说自己还太稚嫩，愿赌服输罢了。
可裴夙呢？
要知道，当初殿下选婿可不是只认准了他一个，人选多着呢。
还不是裴世子和他娘争着在殿下面前表现，明里暗里地说些裴夙衷情殿下已久之类的话，殿下几番权衡之下，才选了裴家的。
哦，婚事敲定的差不多了，你立马赶在大婚之前给自己养个罪奴当外室，是恶心谁，侮辱谁呢？
“委屈了？”
闻骁头也不抬地磨珊瑚，她上辈子缠|绵病榻之时，就喜欢雕东西解闷，只可惜好像无甚天分，练了好几年雕出来的东西也只能说可勉强见人罢了。
红蔻搓了一把眼睛，“不是委屈，我就是生气，想提刀去剁了那对狗男女！”
主辱臣死，红蔻不气才怪了。
在旁边做针线的白芷自打红蔻开始禀告，就一直在偷偷打量闻骁的神情。
虽然她也知道主子之所以选裴夙，是多方权衡之后的结果，也不曾表露过什么男女之情。
但万一呢，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正是情思蠢动的年纪，裴世子那样优秀的郎君又是青梅竹马，若殿下不知不觉对裴世子动了情，这份侮辱带来的伤害该有多大。
眼见闻骁八风不动地雕着珊瑚，别说伤心难过了，眉梢眼角还带上几分不屑的冷嘲，她这心里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诶，剁不得，他俩我还有用，且好用着呢。”
红蔻也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更憋屈，更生气嘛。
她冲着地上啐了一口，也不知道裴夙是不是疯了，居然敢在尚公主的当口跑去养外室。
裴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
他是裴家钟鸣鼎食培养出来的世家公子，三岁起学文六岁起习武，自小坐在祖父膝头听他讲宦海沉浮人心算计，十岁便可随意出入祖父的外书房，学的是帝王之道，谋略取舍，御下之术。
他是家族资源打造出来的芝兰玉树，是祖父多年心血浇灌出来的继承人，自然就要肩负起荣耀裴家的重担。
早在十岁那年通过了祖父的考验之后，裴夙就得知裴家多年来的野望——将原本该属于裴家的天下，从闻家手中夺回来。
裴夙至今都记得，多年前有一段日子，因着当今招徕方士修建访仙台一事，闹的轰轰烈烈。忽有一日，在外奔忙多日不见人影的祖父归家了，当时祖父面上惶恐，可眼睛里闪烁着极为兴奋的光芒。
当夜，祖父饮了酒，将他抱在膝头，语气里满满都是无法压抑的激动，声音虽低，可每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地送入他的耳中：“鹤郎，待明日若是那人死了，那我裴家等待百多年盼的日子，就快要到了！”
那时他不过一总角小儿，没有听懂祖父言下之意，只知道第二天就说皇后殿下薨逝了，举国戴孝全府上下不许见丁点儿艳色。
直到年岁渐长，看着当今越发朝着昏君奔去的行径，他懂了祖父当日所言——只有将天下糟蹋的民不聊生的昏君才能被名正言顺地推翻啊。
求娶公主一事，是他本人定下来的计划。
他觉得，屯粮藏兵等待时机举反旗是必须的，可不妨碍再多做几手准备。万一中的万一，日后受到的阻力太大，只要他的儿子有一半皇家血脉，那何妨先推儿子上位，再图禅让呢。
与他年纪相近的皇女不多，只有先皇后所出的柔惠公主和孙贵妃所出的柔敏公主。
最终，在跟祖父他们商议过之后，裴夙选择了柔惠公主。
柔惠是嫡公主，身上有名分大义，且上无亲母照管，不像柔敏背后站着孙贵妃和孙家，牵扯甚大不好摆弄，日后也不好处置，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尾大不掉。
本来一切都如他所计划的那样，柔惠公主选中了他，圣上也有所意动了，只等着周譬确诊柔惠公主中毒的消息传回来，他就会上书求娶公主。
待到公主下嫁，他自然会与公主相敬如宾，尽快诞下子嗣，甚至还可以借着柔惠公主和孩子，将先皇后母家绑到自家的战车上来。
但也只是本来。
半个多月前，裴夙被五皇子拽去教坊司，遇到了他此生最大的劫数。
当被人扑进怀中，温香软玉满怀之时，裴夙第一反应就是把人推了出去。
当时，同行的五皇子还哈哈大笑，取笑他：“你眼看都要及冠的人了，连女人的滋味儿都不知道，真就那么喜欢柔惠，铁了心当驸马，为她守身如玉啊？”
裴夙能怎么说，他当然只能摆出一副君子的模样，先是阻止了五皇子的打趣，而后守礼又温和地使人将那被他推出去的女子扶起来。
“殿下莫要取笑，我堂堂男子无所谓，可柔惠殿下是女儿家，闺誉重要打趣不得。”
“嘶，受不了你这肉麻兮兮的劲儿。”
五皇子觉得自己这个伴读挺可怜的。
看上谁家的闺女不好，非看上皇家的闺女。皇家的闺女是好娶的呢？娶了以后当不得官，还不敢生外心，一辈子啥也干不得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
若是裴夙想娶的是他亲妹妹柔敏，他巴不得裴夙给他妹守身如玉呢。结果呢，自家妹妹那么好的，裴夙非看上柔惠那个狡诈恶毒爱告刁状的女人，还要给柔惠守身如玉。
五皇子心气儿不顺了，他眼珠子一转，就一把将站在旁边，低着头可怜兮兮的少女推到了裴夙怀里。
贼忒兮兮地笑道：“送你开荤，免得你成亲那天不会办事，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说完，带着身边的宫人呼啦啦就走了。
庭院中只剩下|身如细柳娇怯可人的少女，和抱着少女长身玉立的青年。
裴夙不是不想把人再推出去，而是他的腰带被人抓住了，他一时没有推出去。
他心中很是厌烦，这些年往他身上扑的女人太多太多，但这么没眼色的，还是头一遭遇见。
但他装了太多年的谦谦君子，哪怕心里再恼火，也不能动用蛮力把这女人从自己怀里撕下来丢出去，只能挂着温和的笑意，低下头去哄劝：“姑娘，还请……”
只一眼。
在看到少女四目相对，看到那双泪盈盈的眼，以及眼中闪烁的痛苦与决绝之时，裴夙的心仿佛被击中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如同脱缰的野马，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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