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花雕

翌日,长公主府。

晏尘跟在徐管家身后已快走了一炷香了,看着方位,他们去的是长公主府的东北角。

他记得,萧瑜日常坐卧起居,还有待客的正厅都在西北角,就算是后花园,也不在这个方位。

徐管家要带他去哪?

一盏茶后,两人到了一个藤篱围成的小角门前,门上挂着一个木制的匾,匾上书着梨花台三字。

笔走龙蛇,大气磅礴的风骨,在笔钩处又隐隐觉出清痩之感,明显是萧瑜亲手所书。

徐管家笑:“晏大人,老奴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殿下有令,不得殿下特许,除晏大人外,其余人不可踏入此地一步。”

晏尘将视线从离开的徐管家身上移出,转到面前的木门上。

连徐管家都不能轻易进入的地方……

推开门后,和他设想的金楼玉台不同,里面瞧着荒凉不已,荒凉得和金堆玉砌的长公主府格格不入。

院子不大,左侧空地只种着几株两人高的梨树,树下是一清澈见底的小池,池中游着几尾红鲤,边上种着几从牡丹花。

右侧是一个小竹屋,萧瑜就坐在屋前的栏杆边,笑着望他。

晏尘敛眸,走近,向她一礼:“不知殿下找臣有何要事?”

萧瑜没接他的话,只道:“如今快到深秋,梨树枯败,本宫未免单调,就种了些菊花。”

晏尘闻言重新看过去,哪里有菊花?

望见他的眼神,萧瑜笑,算是解释:“本宫又把那些菊花都除了,移进了几株牡丹,虽然现在瞧着荒凉了些,等明年开春,梨花开了,本宫请晏大人再来。”

她笑,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位置:“晏大人坐。”

晏尘望了望边上的一只酒壶和两只酒杯,便道:“殿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臣站着听就是。”

萧瑜笑:“晏大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怕本宫让你陪我喝酒?”

晏尘敛眸:“殿下之命,臣不敢不从,只是,臣不胜酒力,怕像上次一样,冒犯殿下。”

“晏大人放心。”她举起手发誓:“本宫保证,绝不会逼你。”她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晏尘坐下。

见他动了,萧瑜笑:“这才对嘛。”

她抬手倒了两杯酒,棕黄色的酒液映着白玉磨成的酒杯,亮莹莹的,煞是好看。萧瑜将一杯酒推到晏尘那边:“晏大人可愿陪本宫喝杯酒?”

晏尘:“……殿下不是说不会逼臣?”

萧瑜脸不红气不喘:“本宫只是问问,晏大人不愿喝,放着就是。”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晏大人可知这是什么酒?”

晏尘道:“臣不知。殿下再喝下去就该醉了,先说正事吧。”

萧瑜道:“本宫已说了正事。”

她方才只问他愿不愿喝酒,晏尘皱眉:“这就是殿下的正事?”

“不够正吗?”萧瑜举起杯,又喝了一口,有些惋惜:“确实不够正。”

“这是三十年的花雕,府里本来还有一坛四十年的,前几天和季相喝了。”

她望着酒杯,眼神有些飘,不知在想什么:“晏大人可知道本宫最讨厌什么酒?”

见萧瑜没正事,晏尘便开始闭目养神,闻言道:“殿下竟也有讨厌的酒?”

萧瑜靠在栏边,眼睛微微眯着,声音有些轻,似是有些醉意:“本宫最讨厌花雕。”

晏尘睁开眼,望着她。

萧瑜道:“本宫自六岁被接到先帝身边来,便随着他喝酒,尝过的酒不说一千也有八百,唯独花雕,先帝一年才会喝一次,晏大人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晏尘皱眉:“是因为先皇后?”

“对。”萧瑜道:“先皇后出身江南,这是她的家乡酒。”

“先帝嗜酒,先皇后却滴酒不碰,除了这个。”萧瑜指了指一旁的酒坛。

先皇后出身平常,却能做到先帝在位期间,只有她一个妃子,先帝后恩爱便可见一斑。

“那殿下……”晏尘道。

“想问本宫为什么讨厌花雕?”萧瑜笑:“讨厌就是讨厌,需要理由吗?”

“就像本宫喜欢喝酒,晏大人却不喜欢一样,不需要理由。”

萧瑜望他:“就像你说喜欢本宫,然后又突然说不喜欢了,也一样,没有理由,是吗?”

晏尘:“臣当初只是……”

“醉了。”萧瑜道:“醉了的话不能当真是吗?”

见晏尘沉默,她道:“可本宫好像毫无理由地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本宫不想借酒思人,只想和他……”萧瑜望着他笑:“今朝有酒今朝醉。”

“晏大人猜,这个人是谁?”

晏尘愣住了:“殿下喜欢……谁?”

“晏大人不知道?”萧瑜笑:“本宫回答也可以,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本宫先问的问题,晏大人可还没回答呢。”

等了几瞬,见他还是望着自己沉默,萧瑜笑:“好吧,那本宫就先回答。”

说着,她凑近晏尘,一个略带酒意的吻印在他唇上,转瞬即分。

“本宫回答完了,该你了。”

晏尘彻底愣住了,良久才缓过来:“殿下真的喜欢臣?”

萧瑜望着他笑:“晏大人还想让本宫再回答一次?”

晏尘定定看她,却没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假意,而后他端起最开始萧瑜倒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萧瑜问:“晏大人这是?”

晏尘道:“殿下刚才问臣,愿不愿意陪殿下饮酒,这就是臣的答案。”

萧瑜愣了一下,而后笑了,笑得心满意足。

……

在长公主府陷入风月旋涡苦苦挣扎时,京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自大狂妄,竖子无谋!”

萧瑜刚到议政殿,还没进门就听到裴伯彦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她一进门,看到了不少熟面孔,除了晏尘,季裴两人之外,冯沛衡也赫然在列,自己是到的最晚的一个。

“发生什么事了?”萧瑜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一脸茫然地问。

季本钲没说话,只将桌上一叠纸递给萧瑜,她接过那沓纸,入目便看见一个拆开的鲜红的信戳。

她认得,这是只有朝廷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才会有的东西,再看信封外皮,是宜州过来的加急信件。

萧瑜做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诧异表情,待她将信上的内容看完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抬头,裴伯彦仍一脸气愤,萧瑜忽然理解了他。

倘若萧瑜那时没让暗卫给郑永明递消息,现在她看到这封信,恍惚也要以为是真的了。

这信件是郑永明本人亲手写的奏疏,内容很简单,信息却很足。上面说他已经查出了宜州流言的始作俑者,现在已将人抓了,因他想将人犯万无一失地槛送京师,所以还需要一些时日准备。

而他现在写这封奏疏的目的就是单纯地通知京城一声。

其实这也没什么,抓到人犯是好事。只是他在奏疏上的言辞之傲慢,行文之自大,简直都要透过纸溢出来了,仿佛这件事马上会办成,朝廷的嘉奖——工部尚书的位子,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这就不怎么让人舒服了。

裴伯彦重重地哼了一声:“八百里加急的信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只交了一封似是而非的奏疏,传出流言的人是谁也不知道,他这是做什么?把我们聚在一起就为了看他耀武扬威?”

萧瑜笑了笑:“裴大人怎么这般大的气性,不知道的还以为郑大人抓的是你的人。”

“你……”

季本钲拦住他,打了个圆场:“郑大人抓到了传流言的人,这是好事,裴大人急切也是想尽快解决此事,还长公主殿下一个清名。”

“郑大人此举虽有失妥当,但也算立了功,如今我们要做的,只有等他将人犯带到京师,到时有功论功,有过论过。”

……

季相府。

从议政殿回来后,季本钲就看出裴伯彦脸色不对,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裴伯彦刚魂不守舍地端了一杯茶,季本钲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茶杯猛然脱手,摔得粉碎。

“是不是他查到什么了?”裴伯彦满目惶然。

季本钲皱了皱眉:“冷静,你当时可留下什么把柄?”

裴伯彦摇头:“我不知道,我明明已经扫干净尾巴了,为什么还会被查到,郑永明他到底查出了什么?”

他看着季本钲,像是看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

“你先冷静。”季本钲皱眉:“你难道不觉得今天郑永明送来的那份奏疏有问题?他好歹也是三品大员,做事怎么会这么毛躁,这说不定是为引你上钩的计策。”

裴伯彦没被他安慰到,反而更加不安:“万一郑永明真的查到了东西怎么办,万一有什么地方我没注意到,让他发现了,要是捅出来,我就完了。”

季本钲道:“你之前不是很有信心,觉得他一定查不出来吗?”

“可郑永明他,是长公主指定的人,若有什么后手……”裴伯彦惴惴不安道。

季本钲瞥他一眼:“所以你是被长公主吓破了胆?上次你不是还敢跟她正面辩驳,现在不敢了?”

裴伯彦有些委屈:“上次是我占着理,这次查出来的宜州事,真的能让我人头落地。”

季本钲看他这个样子,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叹口气:“你放心,你的人头一定稳稳当当地在你脖子上待着,谁都拿不下来。”

“真的!?”

季本钲点头:“这段时间你先按兵不动,看他能翻什么浪。”

裴伯彦回府后,又想了想季本钲和他说的话,季本钲觉得郑永明没查出什么,让他按兵不动,但这样被动接受实在让他很不舒服。

他何尝不知道郑永明此举很有可能是故布疑兵,但他……输不起。

一旦他输了,恶意挑起宜州民变这个罪名扣下来,就算季相真的想保他,长公主那边难道就不会有动作?到那时,裴家上下满门断送在他手里,他就成了整个裴家的罪人。

裴伯彦越想越糟,心一横,便叫自己一个心腹秘密去宜州探探风声。

只是去探探风声,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