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牡丹花

宜州,府衙大牢。

还算干净的昏暗石室,里面点着几盏似灭非灭的油灯,努力映着墙壁上潮湿的苔痕和干涸的血迹,昭示着这里是什么地方。

然而今日,阴暗潮湿的牢房内不像往常一般冷清,反而十分热闹……

“狗官,你凭什么抓我们?我们犯了什么罪?我们可都是过了院试的秀才,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抓人,朝廷绝不会放过你。”

牢房里的不少秀才抓着栏杆,指着他们面前坐着的官员破口大骂。

那官员是宜州知府韩远前,他正托着杯茶慢慢抿着,丝毫没有受到牢房内污浊空气的影响。他也听见了那些秀才骂他的话,轻笑一声,还未抬眼,身边的衙役便会意,知道知府大人要开始说话了。

于是几个衙役上前,在那些秀才面前猛地将刀拔出了鞘,那些秀才从未摸过刀、剑一类的东西,见此都吓了一跳,也没人再敢随便说话。

韩远前见牢房终于清静下来,便放下茶杯,眼睛微微瞥向他斜后方一个人,那人立在牢房角落的阴影处,面容不是很清楚,但要有人凑近了看,就知道那人是钦差大臣郑永明。

韩远前叹了口气,身后有尊大佛镇着,该说的话,该办的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得漂漂亮亮的办成。

他清咳一声,温声向他面前的秀才道:“今日将你们带到这里来,不是要抓你们,只是想让你们来做客而已。”

话刚说完人群又骚动起来,秀才中一个声音冷笑道:“学生竟不知知府大人的待客之道竟是如此?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韩远前并未理会那些秀才向他投来的各种嘲讽,他继续道:“让你们来,也只是想问几句话,本官不会为难你们。再者,倘若你们真的什么错也没有,本官又怎么会把你们请到这里来?”

韩远前微笑道:“如今宜州的流言铺天盖地,经本官查证才知道,这些流言是从你们口中传出来的。”

秀才本就没经过什么大事,几个胆小的听到这些话立马慌了,他们连忙道:“大人,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也是听别人说的,借给我们一百个胆我们也不敢随便传那些流言。”

韩远前询问之后,才知道最初有几个秀才是在茶馆听到本地的一个纨绔说的,而那些秀才当谈资又传给了别人,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流言就这么壮大了起来。

而那纨绔平日所去从来都是秦楼楚馆之类的地方,几乎不往茶馆去,再加之纨绔是在一间包房里与那几个秀才说的,故而也没几个人见到这件事。

一个往日从不混茶馆的纨绔去了茶馆,又偏巧和流言有关系。

这恐怕不是一句凑巧就能说得清的。

韩远前皱眉:“你们确定是那个纨绔告诉你们的?”

那几个秀才斩钉截铁道:“我们确定,那人我们也认识,是城东徐家的小少爷,平日里最是言行无状,听了他说的话,我们也就把它当成笑话听了,与友人玩笑时说了出来,大人明鉴,我们真的没有诽谤长公主的意思。”

待出了牢房,韩远前立马卸下了那套威势,虚心向郑永明请教:“大人觉得那些秀才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郑永明没回答,只吩咐他:“你先派人去徐家探探情况,再秘密查一查这个徐家有什么来头。”

约莫两个时辰后,韩远前将查到的东西放在了郑永明面前。

徐家家主的主母是京里裴伯彦的庶妹。

韩远前叹了口气:“现在徐家一口咬定他们家小少爷那天根本没出府门,下官还问了那家茶馆的掌柜和小二等人,他们也都说那天没注意,只顾着招呼客人,竟没一个人看见那小少爷。大人,如果那几个秀才说的是真话,这条线索就断了。”

很明显,做这事的人是裴伯彦,但裴伯彦也不是什么愚蠢之人,他既然做了,就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就像徐家,只要他们咬死了不承认,他郑永明就没办法将火烧到裴伯彦的头上。

郑永明眼神一寒,他要是想活着出宜州,就必须漂漂亮亮地解决这事。要说他没办法把火烧到裴伯彦头上?

那倒未必。

郑永明心里已有了成算。

他吩咐韩远前:“你这段时间一直盯着徐家,有什么异动立即告诉我,再以灾民暴动的名义戒严全城,严格探查进城的人,尤其是京城来的人,有什么异常,立刻扣下。”

郑永明说完这句话便执笔开始写奏疏,韩远前听着郑永明的命令,本就疑惑不已,他再侧头瞟了一眼郑永明在奏疏上写的内容,目光不由自主地凝在了上面,越看越心惊。

待郑永明写完,韩远前失声叫道:“你疯了!这是欺君!”

郑永明没理他,吩咐人将奏疏加急送到京城。

……

京城,长公主府。

萧瑜猛地坐起身,额上的汗顺着颊侧滴在锦被上。

她又做噩梦了。

徐管家的声音混着雨声从外间传来:“殿下,没事吧。”

萧瑜缓了缓,待声音平稳些:“无妨,什么时辰了?”

“丑时二刻。”

萧瑜随意披了件衣服,扬声道:“进来吧。”

徐管家去了沾着寒意的外袍,才轻轻踏进内室,小心问她:“殿下不再睡会?”

萧瑜摇摇头,眼底带着少有的慌乱与惊惧。

她不敢闭眼,怕又回忆起刚才那个梦境。

她又回到了小时候,空旷的大殿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找遍了宫殿的每个角落,都没看到半个人影,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

所有人都离她而去,不管在哪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徐管家劝她:“现在还早,殿下若不睡觉,等明天又要头疼了。”

说着又有些担忧:“殿下这两年都没再犯过梦魇,怎么今次又?”他从旁边架子拿出一个香盒:“老奴给殿下点些安神香吧。”

烟雾升起,见萧瑜仍不动,徐管家道:“殿下若觉得睡不着,老奴就像小时候那样,在旁边陪着殿下。”

萧瑜没说话,默默钻进了被子。

床帐放下,萧瑜躺在里面,徐管家坐在外面的脚踏上,内室重新归于寂静。屋外的雨滴急急地拍打在瓦上,顺着屋檐流下。

徐管家听见萧瑜呼吸并不平稳,便知她没睡着,于是他道:“老奴给殿下讲个故事吧。”

帐内没有声音传出,徐管家知道这是默认了。

“从前有一个小姑娘,一天,她路过一个花圃,里面有一朵十分漂亮的牡丹花,小姑娘立马喜欢上了,她觉得那是最好看的牡丹,小姑娘很想把花折下来,带回去,但小姑娘又怕自己摘了花,花很快会枯萎。”

“花一旦枯了,她以后就再也看不到那样好看的花了,可是不摘的话,小姑娘又委实不甘心,两难之下,殿下猜,小姑娘最后怎么样了?”

委实说,萧瑜觉得这个故事很是无聊,但又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于是她接了一句:“怎么样了?”

徐管家笑:“小姑娘最后把花摘下来,移进花盆,带回家了。”

萧瑜:“……”她早就有花盆,前面还纠结为难什么?

电光火石间,萧瑜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精神了:“你这是在提醒我?”

徐管家笑:“殿下早些睡吧,老奴明早交代厨房,做些殿下和晏大人爱吃的菜色。”

萧瑜躺在床上,徐管家刚才的话她听懂了,本朝规定,驸马不能牵涉朝堂,可皇夫呢?

没有一条规定,皇夫不能涉及朝堂。

她如果只是长公主当然没办法,但她以后登了帝位,晏尘就是皇夫,能不能进入朝堂,只是一句话的工夫。

萧瑜心里顿时一片豁然开朗。

但第三次朝会还没到,晏尘和保皇党的关系还没确定,现在还不能太急。

如今她只要让晏尘自己亲口承认,那天醉酒说的话是真的,他真的喜欢她就够了。

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别的,来日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