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郑永明

裴伯彦再无话可说。

宜州事继续,萧瑜道:“冯沛衡不识好歹,可有其余人愿接旨去宜州。”

萧瑜这话虽对着大殿上众官员说的,但一直注意着官员中间郑永明的反应。

郑永明大脑快速转动,萧瑜近来因为宜州动作频频,朝堂风向瞬息万变,前几天晏尘还专门因此找过他,就证明,宜州危机对萧瑜确实有威胁。

他若立了功,之前拒绝晏尘的些许不快就可消弭了。

于是待萧瑜话音一落,郑永明便站了出来:“臣虽不才,但愿奉旨前往宜州,安抚灾民。”

……

回到长公主府,萧瑜仍在思量萧泽今日的行为。

萧泽以为她和季本钲合作会架空他,所以才会这样。

难道他真的想和自己争?

郑永明虽顺利接了旨,但如今萧泽横插一杠,原因若真是她想的这样,事情比宜州失败更麻烦。

她招来暗卫:“在郑永明到宜州前,以本宫的名义给他透一个消息,就说宜州流言是季相那边挑起的,他此去宜州是本宫和季相联手推出的一个替罪羊,此去必死无疑。”

她继续道:“再告诉他,不管用什么方法,本宫希望他能完美解决宜州的流言。”

宜州这条线她花了这么大力气,一定不能崩。

萧瑜头有些疼,招来徐管家:“皇帝最近有什么异常?”

……

三日后,郑永明踏入宜州城门,没有他之前想的一般遍地饿殍。

屋檐瓦舍里,隐隐传出了对长公主的不屑之语,街面上,一队队的士兵拿着武器在各粥棚旁边巡逻着,防备着有人破坏。

郑永明发现,在粥棚前排队领粥的大多是老人和妇女,很少见男人……

他随手拦了一个灾民,那灾民鬓发花白,穿的很朴素。老者身子虽单薄,但腰背极挺直,脸上风霜痕迹虽重,眉目间又隐隐透着儒雅。那老人打了一碗粥正吃着。郑永明询问道:“老人家,不是说这里正遭灾吗?怎么我瞧着只有老人和妇女领粥,独不见男人,难道是官府看他们身强力壮,不准他们领?”

那老人把吃了一半的碗放下:“不是官府不准,是他们自己不愿意。”

郑永明一脸讶异:“这是为什么?”

“之前有人说,今年不下雨的原因是长公主,他们当真了,于是不服,不服就要反抗。可他们也不想想,这雨水要是真和长公主有关,怎么前几年风调雨顺没人说,偏偏今年一遭灾,这些话都冒出来了。”

那老人道:“都是年轻人,没吃过几两饭,走过几里路,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别人随便说几句就急哄哄地往上冲,朝廷也明白,对我们也算不薄,该赈灾的还继续赈灾,没为难宜州什么,也没怪罪什么。”

郑永明笑着问他:“老人家怎么就这么确定朝廷没有怪罪?宜州动静这么大,朝廷不可能不知道。”

那老人眯着眼笑开了:“贵人这是在套老夫的话?老夫活得久,见的事多了,要是朝廷真的怪罪下来,宜州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还能有粥吃。朝廷明事理的人多,不管他们怎样,不会把火烧到我们头上。”

郑永明笑道:“老人家果真明白。不过,我不是贵人,也只是一个挣扎求生的普通人而已。”

“这位贵人别再诓我,你外面虽然穿的是粗布衣,但里面明显是穿惯了的绸缎,你瞅瞅你的领子。”

郑永明低头看了看,失笑道:“还真是,那要是我下次里衣也穿着粗布衣,那老人家你不就看不出来了?”

那老人笑道:“没用,就算你里面穿的是粗布衣,我也能一眼看出来。”

郑永明疑惑道:“这是怎么说?”

老人道:“绫罗穿惯了,怎么会穿得了粗布衣?外衣还罢,贴身的衣服要是也换了,别的不说,单是脖间就会起血风疮,瘙痒异常,就是因为不习惯。”

“原来如此。”郑永明打量他脖间隐隐的暗痂:“我瞧着老人家不像常人。”

“早年家败了,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往事不可追。”那老人语气一片豁达:“这位贵人,要是没什么要问的,老头子我就先走了。”

郑永明忙侧身,让开了道。

看着老人走远了的郑永明陷入沉思,两天前长公主府的人告诉他一则消息,自己来宜州是进了他们的套,是个十死无生的结局。现在京城季相那边正在搜集自己的罪证,就等着自己办完了宜州的事,定罪发配出去。

但长公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意思很明显,就是不想让他死。他也不蠢,萧瑜的目的是想让自己替她办事,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活下去。

季相与长公主本水火不容,现在他们达成了一致,这其中必然有利益交换。他和季相没什么交情,季相又要保证他们的行动万无一失,于情于理,季相都没有帮他的理由。

现在长公主又敢直接告诉他,他被她算计了。那就表示,长公主有足够的自信,他要是不上长公主这条船,定然必死无疑。

然而他要想成功活命,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完美解决宜州的烂摊子,这样才能拿到长公主一方的通行证,恐怕之前的冯沛衡也是幌子,工部尚书的饵就是专门给他备的。

根据长公主给的信息,宜州之变很可能是裴伯彦弄出来的,他要想解决宜州,就必然会正面对上裴伯彦。

难道萧瑜想杀裴伯彦?

旁边的一个侍者问道:“钦差大人,还要继续看吗?”

郑永明回神,吩咐道:“去宜州府衙。”

宜州府衙,郑永明一派肃穆地端坐在案前,左侧上首陪坐着宜州知府韩远前,其余位置均陪坐着惴惴的宜州各级地方官。

宜州离京城虽近,坐马车也得六七天,郑永明在三天之内出现,明显日夜兼程,骑马赶了过来,众官员均未想到这一茬,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位京城来的钦差,也太过敬业了些。

宜州知府韩远前面白长须,气质温和,在郑永明来之前,他几乎是宜州等级最高的官员,是宜州众官员的主心骨,像这样的情况自然应该是他出场,他向主位拱了拱手道:“郑大人初到宜州,下官还未尽地主之谊,不周之处,还请郑大人不要怪罪……”

郑永明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准备的官话:“不必,是本官来得急了些。”

他知道,自己在宜州并无根基,他要想在宜州顺利办事,就先得让宜州官员看到他的能力,之后就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望了一圈众人:“各位应该清楚,在本官来之前,宜州就已经有不少百姓砸了官府设的粥棚,我想问问,各位对此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众官员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均默契地将视线投到了韩远前身上。

韩远前代替众人回了话:“郑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已抽调了不少官差去巡查,现在被砸的粥棚比之前已少了许多。”

“那就是还有。”

韩远前愣了愣,回答道:“的确还有,不过下官认为此事应该循序渐进,现在既已初有成效,就表明此法可行。”

“可行?我问你,你打算抽调多少官兵巡查?巡查多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韩远前愣住了。

“现在有成效不是你的功劳,是官差的功劳。百姓有多少,官差有多少,你难道不知道?”

“官差的数量,精力有限,你应该做的,是消除百姓的逆反心,而不是用官差镇压。他们现在能镇压得住没错,但久而久之,百姓的逆反心会因此更加旺盛,到时官差制不住,你该如何?难道是向京城请兵,杀了这些百姓?”

韩远前面色煞白:“不知郑大人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郑永明道:“我问你,那些反民是什么身份?”

“百姓。”

郑永明补充道:“是一直生活在宜州的百姓。”

“大人的意思是?”

“他们既然是百姓,就非穷凶极恶之辈,既然一直生活在这里,就表示他们在这里有羁绊,有牵挂。”郑永明吩咐道:“从现在开始,按街道设粥,每个街道粥棚的粥优先给本街道的百姓,第一天不派官兵巡逻,若有人打砸粥棚,尽管让他砸,你只查出砸粥棚之人的身份,撤去他们所在街道的粥棚,领粥的人多是老人和妇女,他们不会暴动,那里整个街道的人若想领粥,就只能去别的粥棚,等别人的剩余。”

“再让官兵严加看管剩下的那些粥棚,绝不能出乱子。”

韩远前眼睛一亮:“大人此计甚妙,逼他们,却又不将他们逼到绝境,他们虽有怨言,却不会反抗。这些老人和妇女的怨气就会发泄在他们的儿子或丈夫身上,他们有了顾虑,就不敢继续作乱。乱民一少,没过多少时间,暴动的队伍就自动溃散了。”

……

三日前,京城,长公主府。

萧瑜倒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听徐管家报上来的皇帝的行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

“九月十七,帝辰时起,巳时去御花园赏花,酉时回寝殿,亥时息。”

“九月十八……”

徐管家念完,老神在在地垂首侍立着,萧瑜听完皱了皱眉:“就这些?皇上没见什么人?”

徐管家道:“没有,据宫里来的消息,皇上整日一个人待着,别人也只远远看着,不敢上前打扰。只是……”

“只是什么?”

徐管家答:“入秋了,皇上每天会命御膳房做一盘桂花糕,他一口不吃,只看着,有时能看一天。”

萧瑜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