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沛衡若有所思,问他:“你有多大的把握?”
晏尘想了想:“五成。”
冯沛衡垂首思索了一会,而后道:“五成够了,我相信你。”
晏尘深深一揖,真心道:“多谢冯兄。”
冯沛衡忙扶住他:“只是,我和他不熟,如果贸然找他可能……”
“你不用找郑永明,只需要配合我和殿下演一出戏即可。”
“什么戏?”
晏尘道:“殿下和季相会在两天后的朝会上发一道诏令,派一位大员去宜州做钦差,安抚宜州百姓。我会在朝堂上举荐你,你不能答应。”
“这样就能成功?”
晏尘不答,反问他:“冯兄可知你在别人心中是什么形象?”
“不过是守着刑部不挪窝,愚笨,迂腐,顽固……这些年我都听腻了。”冯沛衡道。
“工部尚书年老,已有致仕之意,也就是说,派去宜州的这个人只要回来,工部尚书就是他的囊中之物。”晏尘看着他道:“像这样的‘好差事’,殿下若不先想着你,郑永明又怎么能确定这确实是好差事?”
他继续道:“但是冯兄你偏偏看准了一个刑部,甚至都快入了魔。在你冯大人看来,工部尚书的位子可能还不如一个刑部小吏。升到工部尚书位对别人来说是好事,不可能拒绝,但对你冯大人来说就不能算什么好事,所以你冯大人不愿意做这件事,到时拒绝也就顺理成章了。”
“而那时你当众拒绝,宜州事又必须找人解决,郑永明面前就会摆出一个绝佳的机会,富贵险中求,他一定会接下这件事。”晏尘笃定道。
……
萧瑜松了口气。
桌上放着的暗卫传来的消息,让她心里一直提着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最后关头,晏尘总算没出错。
工部尚书致仕,对郑永明来说,是个九成九的好差事,再加上有了冯沛衡,就能打消郑永明对这件事的疑虑,且能给他一个光明正大接下这件事的理由,郑永明入局,若无其余变数,基本上已经定了。
从开始的宜州事骤然发生,一直到现在,萧瑜知道,每一步虽看似平静,其中却处处惊险。
保皇党一方,已经对她亮出了手里的刀锋。如果说之前两方还藏着掖着,宜州事的出现,就彻底揭开了皇权更迭这场大戏的帷幕。
明天的朝会,看似是宜州归属的结果,实际上,这场朝会,才是一切的开始。
人心似水,浮动如烟,不管结果如何,这个好头,一定得是她的。
……
两天后,又是上朝的日子,天阴不晴,既热又闷。
这种闷热从天气开始,一直压到了朝中每个大臣的心里,他们知道,朝廷两党之争,可能今天就会见个分晓。
奉天殿,和往日一样,萧瑜依旧坐在她的位子上。
不同的是,以往水火不容的长公主和季本钲,今天居然破天荒的合作了。
上次朝会才过去,那时季本钲还处于上风,萧瑜被流言所困,现在流言还在,季本钲不趁势反击,两人还合作。
难道,长公主又要翻盘?
众派官员意味不一的目光射向季本钲,期望能从他身上看出什么信息。
站在众官前的季本钲依旧老神在在,只侧身向拜倒在殿中的老人,重复问了一句:“你真的要致仕?”
工部尚书岁数虽大,精神看着还不错,他又回答了一遍:“老臣已年老,工部事务渐觉力不从心,故请圣上裁度,乞准老臣还乡。”
萧瑜望了望下面的工部尚书:“准!”
萧瑜是副帝,可代天子行令。
对此,朝野上下并无异议,只除了立在官员中的郑永明,他是工部侍郎,工部尚书是他的顶头上司。他要是真的想致仕,郑永明不可能看不出一点端倪。
可现在……
殿上的萧瑜顺着又说了一句话:“本宫已与季相商量,派一位官员去宜州安抚百姓,肃清流言,不知朝中有谁愿意前往?”
此话一出,郑永明心头一跳。
这时,晏尘上前一步:“臣以为,宜州事关乎皇家和朝廷的颜面,必须重视,派去的人应为朝中重臣。故,臣举荐刑部侍郎冯沛衡。”
听到现在,郑永明还能不明白?工部尚书致仕,非自己所愿,这一切只是长公主为了冯沛衡上位铺的路而已。
郑永明望了望和他站在一排的冯沛衡,想起了拒绝晏尘的那个晚上,心渐渐沉了下去。
萧瑜笑:“晏大人所言甚有理,不知冯大人意下如何?”
事情发生地太快,许多官员当时没反应过来,略微过一过就能想通,工部尚书突然致仕,紧接着长公主就发布了这样一个命令,再加上季本钲安安静静,只要不傻,宜州事萧瑜翻盘已毫无异议。
工部尚书这个位子,就是内定给冯沛衡的,升迁之路越往上越难,于是,众官员羡慕又嫉妒的眼神纷纷戳向了他。
立在众官员视线中心的冯沛衡深吸一口气,向上拜了一礼:“刑部事务浩瀚繁杂,臣才疏学浅,刑部的日常事务已让臣分身乏术,实在无精力做其他事,望殿下谅解。”
众官员望着仍躬身在大殿上的冯沛衡,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目光快速交换着,一些官员的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冯沛衡傻,非要死磕在刑部,他们可不傻,尚书,正二品官位,这可是好东西,怎么可能推出去?
只是,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很多官员还是不敢贸然行动,馅饼诱人没错,但前提是能吃得下。
和其他蠢蠢欲动的官员不同,郑永明之前因为决策失误,已经错过了长公主的招揽,工部尚书这个位子虽诱人,郑永明还是有些担心,他现在一点风险也不想担。
如今季本钲只是沉默,长公主是不是真的和他合作还未可知。
还得再等等。
奉天殿一时陷入了静默。
这时,朝上一个清泉般的声音响起:“既然你才疏学浅,那就别去了。”
众人大惊。
萧泽声音很是风轻云淡,但他的话,震住了朝廷所有人,傀儡皇帝竟然发声了!
和众人不同,郑永明的心砰砰直跳,皇帝这样,正表明了萧瑜和季本钲合作的真实性,方才他还有的一点疑惑,现在已经全部打消。
其他人都可做戏,但皇帝萧泽,面对萧瑜这样一个觊觎他皇位的人,绝对不可能做戏。
萧泽发声,摆明就感觉到了危机,长公主和季本钲的合作,已确凿无疑。
面对小皇帝的猜忌,底下的季本钲没有担忧,反而十分激动,苍老的眼睛像是注入了一束光,立马活了起来。
皇上终于开窍了。
萧瑜同样和众人想的一样,以为萧泽担心失去季本钲这唯一一个助力,于是,萧瑜的目光转到他身上。
萧泽在萧瑜的目光中,又说了一句话:“刑部侍郎冯沛衡,目无皇命,既不愿去宜州,那便去天牢,好好反省。”
随即外面进来了两个侍卫,准备将冯沛衡拖下去。
萧瑜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声音凉凉道:“本宫看谁敢动?”
朝堂上因为这句话,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众官员忖度着朝堂上可能有的发展,长公主终于不准备维持明面上的关系,要真正撕破脸了?
下方的季本钲依旧沉默,他从朝会开始到现在,没说一句话,今天必须保证郑永明接宜州的旨顺利进行,其他都是小事,若长公主真的逼宫篡位,才是大事。
大局为重。
但他身旁的裴伯彦性子急,见此直接站出来:“长公主此话是什么意思?让冯沛衡去天牢,是皇上的旨意,莫非你想抗旨不遵?”
萧瑜没理他,晏尘接过话:“裴大人慎言,长公主殿下只是和皇上意见不同而已,并没有抗旨。”
裴伯彦冷笑一声:“没有?在场的官员都能听到,长公主究竟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明白。”
被突然点到的众官员一惊,但没一个站出来表态。
这时萧瑜说话了:“本宫方才可有抗旨?”
这话是对着殿上立着的众官员说的,晏尘打头回应:“殿下并无抗旨。”
长公主一党的官员跟着晏尘一起拜了下去。
保皇党一派官员眼睛都望着季本钲,过了好久,季本钲终于动了,声音虽苍老,但仍准确地传到他们心中:“长公主并无抗旨。”
季本钲已经表态,众保皇党官员不管心里想什么,此时都跟着他一起拜了下去,大势已定,其余官员也纷纷拜了下去。
萧瑜望着殿内跪在正中间的冯沛衡,和一片拜倒在地的官员,唯一立着的裴伯彦就显得极为突出。
裴伯彦深觉自己占着理,于是仍道:“皇上为君,长公主为臣,臣遵君命,天经地义,长公主叫停侍卫,不是抗旨是什么?”
萧瑜从座位上站起来,俯视着他:“裴大人可能忘了,本宫奉先帝遗命,摄领朝政,位同副帝。”
“皇上如今还未亲政,本宫便是大楚的君,何来抗旨一说?”
裴伯彦眯眼,声音咄咄:“长公主虽有先帝旨意,但也有正副之分,皇上就是未亲政,也是大楚名正言顺的君,怎能如此落皇上的面子?”
萧瑜望着底下拜倒一片的官员,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裴大人觉得本宫落了皇上的面子?”她转向萧泽:“皇上的意思呢?”
萧泽声音缓缓流出:“皇姐未抗旨,也未落朕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