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朝时,萧瑜看见季本钲一脸郁色,便知道,季本钲已经知道宜州事了。
下朝时,萧瑜笑眯眯地向季本钲问了好,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朝廷最近可有棘手事?怎的几天不见,竟觉季相憔悴了许多。”
季本钲扯出了一丝笑:“多谢长公主关心,老臣无事,只要是为了朝廷好,费些神是应当的,总比一些人做事置朝廷于不顾强。”
萧瑜装作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是吗?不过本宫倒未曾听说朝中有人如此行事,赶明儿本宫一定好好排查一番。”
随即她笑着邀请:“季相为国操劳,本宫很是感激,正巧,本宫府上有几株洒金珊瑚还算不错,不知季相可有雅兴前去一观?”
季本钲知道,邀请看景是假,通过宜州事谋求合作才是真。
他深深地看了萧瑜一眼,萧瑜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任他打量。
良久他淡淡道:“既是长公主相邀,臣岂有不去之理。”
午时,长公主府后花园。
萧瑜看着湖畔一从带着点点金色的叶片,侧头向旁边的季本钲道:“季相瞧着这几株洒金珊瑚如何?”
季本钲不愿多费唇舌,只淡淡道:“殿下府上的东西自然不凡,但周围无人,殿下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萧瑜笑得明媚,既然季本钲不想绕弯子,她也不会多说废话。
她直入主题:“季相说的不错,本宫今日找季相来,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季本钲不想看萧瑜的表情,宜州之事到此已是她占了上风,他今天答应萧瑜的邀请,也是迫于无奈,同意了在这件事上两方各退一步。
宜州渐渐失控,其中必有这位长公主的手笔。
对他来说,让萧瑜退出朝廷当然是好事,但他更想不费一兵一卒就办成这件事,否则,不管最后是谁赢了,伤害的,都是大楚的江山和千千万万的百姓。
“季相博古通今,素来喜欢些珍奇清雅之物,实为本朝第一风雅之人。听闻季相府上的藏品非凡,故而本宫想请季相割爱,匀出一件古玉。”萧瑜没给他拒绝的余地,略一颔首:“本宫在此便先谢过季相了。”
季本钲一皱眉,本已做好了谈正事的准备,没想到萧瑜竟来这一出。季本钲只当她在拖延,吊他的胃口,以期利益的最大化。
虽不齿她的做法,他也没办法,只得忍着心疼答应:“殿下既然喜欢那些东西,便是它们的福气,臣回府便挑一件好的送到殿下府上。”
季本钲有些郁闷,那些藏品都是他费了大心血收集的,每一件都是无价之宝。况且,萧瑜的身份放在那,给她的东西一定得是最好,不能随意糊弄。
只是萧瑜怎么看也不像雅士,宝物多半得明珠蒙尘。
季本钲既心疼又有些舍不得。
因着这个原因,气氛略微有些滞涩。
徐管家上前打了个圆场:“殿下,午膳时间已到,是否要让他们传膳?”
萧瑜抬头看了看天色,温声道:“季相可要一同用膳?”
正事还没说,季本钲不再纠结,他敛起情绪:“既是长公主相邀,老臣却之不恭。”
长公主府偏厅。
等季本钲坐下,萧瑜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酒面上泛着冷白雾气:“三十年的花雕,刚从冰窖拿出来的,季相尝尝。”
季本钲没动:“长公主金尊玉贵,连下饭的酒都要三十年的陈酿,不知长公主如此铺张,可还记得宜州的百姓正在受灾?”
这便是在提醒她赶紧说正事了。
萧瑜放下酒壶,讶然道:“季相这话从何说起?本宫若是没记错,早在今年六月份,也就是三个月前,朝廷已经借给了宜州五十万石粮食,帮助他们度过灾年,百姓根本不愁吃。”
季本钲不愿接萧瑜的话,仍是一派漠然。
萧瑜接着道:“而现在宜州之事仍未平复,不是天灾,是人祸。”
季本钲道:“既为人祸,现在又是谁的祸?”
“那最初又是谁先挑的祸?”
两人谁也不让谁,气氛倏然凝滞了。
“臣与殿下这般兜圈子,殿下恐怕也觉得烦了,倒不如就让老臣起这个头吧。”季本钲叹了口气,退了一步,不打算再和萧瑜争:“殿下果然聪慧,老臣自叹弗如,那般情况下,殿下竟能想到这样的破局之法。”
萧瑜微笑:“本宫与季相多年共事,若这点能耐都拿不出来,着实说不过去。”
季本钲没被她的话影响:“宜州百姓暴动更加严重,若再这样下去,事情就不好收场了,老臣负不起这样的责任,殿下也一样。”
“说实话,刚开始老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曾想过,殿下接下来要做什么?是干脆就着这件事挑开让宜州大乱,从而平反叛民,拿到兵权,直接逼宫,篡位?还是稳扎稳打,先按下这件事?”
“不管殿下选哪条路,老臣只有接招的份。”
“但殿下今天叫老臣来,老臣便知道殿下选择的是第二种,殿下一直拖着不说,老臣也知道殿下的意思。殿下大可不必如此,于公于私,老臣都希望殿下选第二种,在此基础上,老臣吃些亏也无妨。”
萧瑜看向他的视线多了几分审视:“季相怎如此想本宫?逼宫对本宫又有什么好处?”
萧瑜这话也是透着十足的真心,当初只是对她奉先帝旨意摄政这件事,朝廷内外就已经有很多人不满。要是她真的篡位成功,那各地打着替天行道大旗的起义队伍,恐怕会潮水般的向她扑来,到时别说是她,这个江山可能都会毁了。
说到底,会有这么多人抵触,其原因,也不过因为萧瑜是一女子,非男子而已。
“本宫可从未说过要篡位的话。”萧瑜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再说,一直觉得本宫要篡位的,不是季相你?否则也不会有宜州这事发生。”
季本钲没说话,萧瑜继续道:“本宫也能理解季相,季相怕本宫会威胁到皇位,这样做不过是未雨绸缪。本宫不会怪季相,也没有立场怪季相,所以,季相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将宜州事闹大也实在无可奈何,宜州百姓刚遭了灾,本宫也于心不忍。但本宫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这样做,季相应该也能理解。不如本宫和季相各退一步,这样我们都满意。”萧瑜重新将主动权握到了手上。
萧瑜理解季本钲的想法,季本钲也同样理解她,只因萧瑜有可能篡位,他就出手打压,对萧瑜来说确实不公平,季本钲也明白。
可很多事不是单靠公平就能说得清的。
皇权式微,他不敢赌。万一放手,萧瑜篡了位,他就真成了罪人。
他不信萧瑜不篡位,萧瑜也不信他对自己不下手。两方矛盾就在这里,说得再多也不会开解半分。所幸,无论是季本钲,还是萧瑜,两方虽然敌对,但都是君子,没人触碰底线。
“殿下之意,老臣明白,老臣也不愿宜州百姓一直过得不安稳。就像殿下说的一般,咱们各退一步,和和气气的将这件事翻过去就是。”
萧瑜端起酒,向季本钲敬了敬。冷冽的酒香顺着喉管滑到胃里,辛爽异常。
既然事情谈妥了,现在的重点,就是如何解决这件事。
萧瑜道:“如今我们需要做的,首先是彻查宜州流言,给百姓一个合理的交代。百姓心气顺了,暴动也就消弭了,就算还有不安分的,也容易镇压。”
“话虽如此。”季本钲沉吟道:“但老臣以为,那些言论如今在宜州已有了一定的影响力,现在突然澄清,恐怕百姓不会这么容易相信。”
“关于这件事,本宫已有解决方法。”萧瑜站起身,负手踱步:“宜州本就富庶,百姓以前也都安居乐业,朝廷没亏待过百姓。百姓能活下去,就不会造反。这次的事,说白了,不过是你我之间的较量,和百姓无关。”
她继续道:“既然宜州百姓不会轻易造反,季相又愿意和本宫联手,这事就不算糟。宜州谣言也不该真的动用手段镇压,这样只会让百姓更加愤怒,但如果采取柔和的手段,时间又太长,迟则生变,也不能算好事。”
萧瑜定定地看着季本钲:“所以,需要派一个人专门处理这件事,且必须在年底前完成,不仅如此,这人身份还不能太低,否则镇不住场子。”
“殿下准备让晏大人去?”
季本钲见萧瑜摇头,眉头狠狠一皱。宜州事发突然,放眼朝廷上下,能妥贴的办好这件事,就只有一个晏尘,萧瑜又不打算让他去,莫非……
季本钲问:“殿下的意思是……推出一个替罪羊?”
流言和其他事情不一样,采取手段越是重,反弹越厉害,但手段一轻,又迟迟不见效。想立即见效且不受反弹,就只能转移百姓的视线。
去宜州之人能力越强,计划越能保证顺利进行,再给他限定时间,这人的手段就不能柔和。压力之下,必有反弹,那时百姓的怨气和注意力会转移到他的身上,等宜州事结束后,再寻个错处把他打发了。
到时宜州流言解决了,百姓的怨气也会随着此人的消失而消弭,可谓是皆大欢喜。
只除了那个去宜州办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