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为让皇上祈雨十分不妥。”打断她的是晏尘!
萧瑜眉头一跳,昨天那封信上的最后一句话兀地冒出来,盘旋在她脑中,经久不散——晏尘事先知道宜州无雨。
他知道却不告诉自己,现在又公然帮着保皇党一方。难道说,策划宜州事,也有他的份?
昨日被按下的怀疑生根发芽,开始壮大。
萧瑜眼微眯,神色晦暗不明。
晏尘道:“臣以为,宜州百姓因天灾之故引起暴动,迁怒于长公主殿下是一时冲动。朝廷的责任是为百姓做表率,倘若朝廷也和百姓一般,为区区流言大动干戈,倘若以后出了更大的事又该如何?故而臣以为殿下之提议不妥。”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难根除,晏尘这话虽有些道理,但萧瑜细思却又觉得站不住脚。
做表率没错,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当口?
她问道:“既此法不可行,晏大人对此可有何良策?”
晏尘道:“臣并无良策。”
萧瑜审视的眼神倏地落在他身上。
裴伯彦以为晏尘不知宜州今年无雨,对他误打误撞帮了自己一把正暗自心喜。见他如此说,于是清了清嗓,咄咄道:“那宜州之事,晏尚书就不打算解决了?”
晏尘神色不变,仍一脸淡然:“愚以为,像刚才季相所说,事缓则圆,宜州之事骤然发生,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而裴尚书和长公主殿下的提议都不能实施,如今也没能想出新的解决之道。倒不如让各位大人回去好好想想,说不得就能想出好办法,也就是宜州百姓之福了。”
这话便是在拖了,用刚才季本钲说的话再堵回去,裴伯彦一时也没法反驳。他只有三个月的时间能扳倒萧瑜。倘若他失败了……
裴伯彦衣袍下的手攥得极紧,面上却扯出了一个笑:“既如此,还请各位好好想想办法,事情也不能拖得太久,宜州百姓若因此觉得朝廷不作为,让他们寒心就不好了。”
晏尘点了点头,没说话,其余人也都暂时按捺下了心思。
这场戏,终于暂时落了幕。
“长公主殿下等等。”
是皇帝萧泽身边的太监夏青忠,他是当年服侍先帝大半辈子的太监,也是徐管家的师父。
“皇上请您现在去御花园。”
……
季相府正厅,门大开着,一袭绯红色朝服的男人负手背对门口立着,半晌不动,正是季本钲。
他的视线落在中堂正上方的黑底金字匾上,上面龙飞凤舞地书着四个大字——清正廉明,落款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印,仔细看,上面清晰地刻着‘正清帝印’四字。
这正是先帝正清帝御笔亲题,亲自督造的匾,季本钲直直地盯着匾中间的那个‘正’字,一闭眼,仿佛还能回想起十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独掌乾坤的先帝将匾赐予他的场景。
他抬着头,似乎是在看牌匾,又似乎不是……
不知不觉中,屋内的漏壶已渐渐指向巳时。
没一会,同样一身绯红朝服的裴伯彦风一般刮了进来:“季相,大喜啊。”
季本钲对他的到来无丝毫惊讶,连眼风都没给他一个,岿然不动地立着。
左侧下首旁的桌上放着一杯茶,茶尚温。
裴伯彦心知这是给自己准备的,他也没客气,直接在位子上坐下了。
喝过了茶,裴伯彦又等了好一会,见季本钲仍站着,既不看他,也不说话,才开始觉出了不对。
季本钲早知道他会来,但他一句话也不说,这分明是让他猜……
裴伯彦觉得头有些疼,他最不擅长的,就是猜别人的想法,尤其是季本钲的。
于是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今早朝上之事,季相有何看法?”
季本钲终于收回放在匾上的视线,悠悠一叹,似有些疲惫:“宜州事是你做的。”
这话说得笃定,裴伯彦没想瞒他,深知也瞒不过,索性直接承认:“不错,是我做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宜州今年无雨?”季本钲问。
裴伯彦点了点头:“季相怪我瞒着你?”
“不是怪你瞒着我,宜州已遭了大半年的灾,十几万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你我既忝居高位,就应该为百姓做事。”季本钲眼里满是痛惜,指着上方的牌匾:“你抬头看看,先帝亲笔题的字就在这里放着,你摸着良心说,这四个字,你可做到了?”
裴伯彦有些委屈,自己高高兴兴地来表功,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劈头盖脸地批评一顿,也来了脾气,声音有些冲:“季相先别急着怪我,我来了相府多次,这上面的字时时印在心里,不敢忘记半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为了百姓,没给自己谋过任何私利,就算让我摸着良心,对着昭昭天地,我也敢说,我上不愧于皇上,下不愧于百姓!”
“不愧?宜州百姓受灾,安抚应是第一要务,现在宜州乱成这样,你这叫不愧?”季本钲的声音有些沉。
一听这话,裴伯彦的声音染上了些傲气:“当然不愧,季相你也太小瞧我了,好歹也在户部待了十几年,见过的事多了,轻重缓急还能分得清。因为一个长公主置百姓于不顾,稍有差池,就成了千古罪人,我又不蠢,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现在的宜州,只是对长公主的怨气深了些,百姓没多少损害。宜州百姓的赈灾粮照发,官员也照常安抚,一切和以前没多少区别。”
“那今□□上说的,宜州乱了难道是假消息?”
裴伯彦摇摇头,语气自信又笃定:“是真的,宜州确实乱了,但乱的只是宜州舆论,且这个乱还在我们掌控中。宜州舆论是我们手上的一把刀,会一直向长公主的方向捅去。”
季本钲道:“万一,宜州因此失控了……”
“不可能失控!”裴伯彦打断他:“宜州一直在我掌控中,且这个局我已谋划了三月有余,季相你根本不用担心这一点。”
他见季本钲仍未松口,于是将最后一个杀手锏放了出来:“距皇上亲政没多少时间了,现在正是非常之时,皇上顺利亲政比什么都重要。”
季本钲又深深看了一眼牌匾,终于松了口:“你要记住,无论如何,宜州不能乱。”
他说完这句话,终于面对着大门,坐在了主位上。
裴伯彦知道这是他妥协了,语气也软了几分:“季相放心,我跟着您这么多年,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全都清楚,宜州事也一样。”
季本钲也没继续冷着脸:“说到宜州,虽然你做事有些欠考虑,但总体还是很不错,做的都是为国的好事。只要把长公主这颗毒瘤去了,其它的,也就不算什么了。”
裴伯彦真心的笑了,松了一口气:“季相说的,我都明白。”
还没等他坐稳位子,喝口茶润润嗓,季本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可想过,长公主若有后手,那时你该如何?”
裴伯彦毫不在意地笑:“季相多虑了,这件事,我从六月起开始计划,整整铺了三个月,若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我也不敢动手。现在大局已定,长公主想翻身简直天方夜谭。不管怎样,她终究是女子,既是女子,便非正统,既非正统,她想待在这个位子上,就只能从民心入手。此事一出,她就失了民心,既非正统,又无民心,要还想翻身,除非她把整个朝廷都杀了。”
“季相可能还不知道,朝上晏尘虽巧舌如簧,迷惑了一些官员,但长公主现在的颓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如今朝上有近七成的官员支持我们。除此之外,宜州舆论已传到了京城,城内对长公主不满的声音也日嚣尘上。”他凑近季本钲,声音因激动略微有些发颤:“长公主就是有通天之能,也绝挽不回这次的颓势。她萧瑜今次,必败无疑!”
季本钲仍很淡定,抛出一个疑问:“万一长公主觉得自己前路无多,与我们鱼死网破该如何?”
裴伯彦愣了。
见他没听懂,季本钲只得说得直白些:“你也知道,晏尘是长公主的心腹。他是镇国公府的人,镇国公府世代掌兵权,若是长公主举兵逼宫呢?”
裴伯彦倒吸一口冷气:“不会这样吧,她无民心,就算逼宫成功也绝守不住,到最后还是死。”
季本钲倒是很淡定:“会不会这样谁也不知道,只是你自己想想,若同样是死,你是想默默等死还是想再拼一把?”
裴伯彦没话说了。
于是他问:“那,季相觉得,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