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长宁从来没有料到过自己会有当众打人的一天,脸上的表情看似云淡风轻,可她清楚地知道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理智,才会连仪态都不顾了。
愤怒来得强烈又迅猛,令她甚至忘记了可能会给太子留下负面感官。
可这种情况下,要理智和仪态又有什么用呢?
重生以来,忠王一直全心全意地照顾她、呵护她,燕长宁活了两辈子,头一次体会到如此纯粹的关怀。
不需要她知书达理,贤淑懂事,不需要她事事完美无缺,更不需她费尽心思去逢迎讨好,忠王总是主动将最好的捧到她的面前,把她奉在首要,却不在乎任何的回报。
在忠王府里,她是那样地轻松自由,可以目不识丁,可以言行无状,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以前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情,不会有人时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嫌弃她呆板无趣,或者哪里做得不够好。
可忠王对她越好,她就越觉得愧疚难安,害怕有一日忠王发现她其实是鸠占鹊巢,收回这份纯粹的爱护。
沉甸甸的情绪让她头上的玉钗都变得格外沉重,也令她开始意识到,她已经不知不觉将自己真正当作了忠王府的一份子,和忠王府融为一体了。
她既贪恋又惧怕这种转变,理智上让自己不要沉溺安逸,患得患失,情感上却舍不得让自己和忠王府再分割开来。
忠王父子们已经和太子一样,成了她不可以触碰的逆鳞,杨若秋敢设计忠王,让忠王不得不当众揭露自己的隐疾,让他在其他男子面前变得毫无尊严可言,已经深深地碰动了她的底线。
燕长宁连秋后算账的心情也没有了,如果手里现在有一把刀,她会让杨若秋当场体会到什么叫做凌迟的滋味。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嫁入我们忠王府?谁给你的胆子用这么不知廉耻的手段来陷害我爹的?”燕长宁目光笔直地射向杨若秋,声音渗人。
她这一脚踹得着实不轻,再健壮的习武之人恐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勿用说杨若秋这般弱不禁风的女子。
在场的人几乎都可以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离殿柱近的,双眼清晰地瞧见了从杨若秋身下蜿蜒而出的鲜血。
刺目的红色让不少人心中生寒,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缩成了乌龟,脸上亦不敢露出一丝不对的情绪。
原本还在悄声议论忠王隐疾的大臣们也噤若寒蝉了起来,不敢再嘲笑忠王半句。
“杨姑娘虽然有罪,可郡主也不该当众殴打于她,再怎么说杨姑娘都是官员千金,郡主不看淑妃娘娘的面子上,也该敬重皇上与国法,岂能肆意惩处。”席间传来一道声音,轻轻柔柔的,像微风一样拂过人的心田。
敢怒不敢言的人们暗暗点头,觉得许姑娘说得有道理,打人不是淑女所为。
淑妃听在耳中心里虽然不舒服,可慑于燕长宁的粗暴,想为杨若秋求情的话也不敢再随意开口了。
“瑶乐郡主,你当着皇上的面对杨姑娘动手,实乃大不敬之罪。”
有人畏惧,就有人敢跳出来直言不讳,向来以公正不阿闻名的御史得到提醒,回过神来,立刻不放过弹劾的机会。
忠王自己被一个女子陷害觉得没什么,却容不得别人说燕长宁一句坏话:“范老东西,你眼睛瞎了吗?本王的乖女明明动的是脚!”
燕长宁看着这位自己以前很敬重的范大人,前所未有的觉得自己高位障目:“爹,范大人年纪大了,会眼花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头脑也糊涂就不好了。”
范御史被气得胡子乱颤,差点晕过去。
他的得意门生当初就因劝告忠王管束女儿而被他当朝打碎了牙齿,瑶乐郡主目中无人的样子简直青出于蓝:“皇上,老臣……”
“为人女儿,自己的爹被人设陷,连为他出气都做不到,还活着有何用!范御史大公无私,不在乎子孙孝不孝顺,可瑶乐却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燕长宁朝明康帝一拱手:“瑶乐难以忍受父亲遭此品行卑劣的女子陷害,一时失控,请皇伯伯见谅。”
忠王感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哪怕当众丢脸,从此受尽嘲笑也觉得心满意足。
“儿臣觉得瑶乐妹妹并无过错,维护父母,是子女该做的本分,这正彰显出瑶乐妹妹的孝道,父皇不仅无需责备,还应嘉奖瑶乐妹妹,以示我大燕纲常。”太子双目泛红道。
忠王父女情深让他忍不住想起了端娴皇后,他的母后在世时,无时无刻不在为他遮风挡雨,但凡有人敢伤害他,她亦会不顾一切地让他们付出代价。
明康帝心中触动:“太子说得有理,朕是应该嘉奖瑶乐一番。”
“谢皇伯伯不怪之恩,谢太子殿□□恤之德,不过瑶乐什么都不缺,皇伯伯就不用嘉奖瑶乐了。”燕长宁推辞道。
众人心里觉得怪怪的,刚刚还在处理忠王的事情,怎么一晃变成了皇上嘉奖瑶乐郡主?
至于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杨姑娘,好像都被皇上遗忘了。
明康帝感慨:“瑶乐,你真是个实诚的好孩子。你对你父王一片孝心,是我皇室之耀。朕向来将你和两个弟弟当做亲生子女,虽然朕不能赐你公主之位,可朕决定嘉奖你享受公主俸禄,并加邑三百里。”
这份恩赐算是特别厚爱了,谁都明白瑶乐郡主虽无公主之名,地位却已等同公主,以后见到任何一位公主都不用再行礼了,而他们这些臣子臣女,从今往后却都要拿她当公主对待。
忠王一家子都大吉大利,众人对他们荣宠不断的好命已经嫉妒不起来了。
不过,也有人觉得这是明康帝对忠王的弥补,毕竟忠王承认隐疾,已经丢光了脸面,以后走出去腰杆都不能挺直了。
难怪忠王府没有再进一个女人,原来是忠王不行。
可见上苍还是公平的,任你拥有富贵滔天又有何用,忠王这辈子都再也享受不了美色的销魂滋味,还有什么做男人的乐趣所言。
而过了今天,这个秘密就要传扬出去了,看燕京的这些无知妇人会不会再拿忠王与他们作比较,拦着他们纳妾!
等众人恭贺完瑶乐郡主,明康帝似是才想起了地上的杨若秋,丝毫不掩饰厌恶的情绪道:“杨家能教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儿,说明家风不淳。传朕旨意,剥夺杨氏一族的官位,六年内不得参加科举。至于此女,朕看在淑妃的面子上,就饶了她的死罪,送回杨府,告诫杨府众人好生管教!”
“皇上圣明!皇上仁德。”
众人唏嘘杨家的下场,教出这么个祸害全族的女儿来,就算皇上饶了她的死罪,她能活命,可回到杨家,无辜受牵连的亲人还不气得将她活生生吃了!
此时他们倒不觉得燕长宁心狠手辣了,毕竟与皇上手不刃血的处罚手段相比,瑶乐郡主只知道动手的鲁莽行径简直上不得台面。
淑妃面色僵硬地听着明康帝的旨意,脸上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
她的外甥女做出这样没脸没皮的事情,明康帝今晚是注定不可能去她那儿歇息了,按照明康帝对忠王一家的宠爱,倘若她不能有所表示的话,刚到手的宫权可能也会丢掉。
淑妃不禁恨起了杨若秋,放着尊贵的太子妃不做,偏生想做忠王的继室,还敢瞒着她设计忠王,这不争气的东西!
要是她早先知道她有这种心思,一定将她撵出宫,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只盼皇上不要迁怒于她,连她也一并厌弃。
“皇伯伯,瑶乐觉得可能这宫里还有人在背后帮杨姑娘设计陷害我爹,否则杨姑娘怎么凑巧知道我爹歇息的东厢房与西厢房的垂花门是相连的?若说凑巧,瑶乐不太相信。”
在众人以为此事已几乎尘埃落定,差不多翻篇了之际,燕长宁又出声道。
方昭仪淡笑:“明摆着是杨氏女收买了宫人,才会摸清楚偏殿的情况。”
“那也该审问个清楚明白,杨姑娘之前咬说自己无辜,可最后还不是被揭穿谎言?她身为淑妃娘娘的外甥女,就不怕事情败露了,连累到淑妃娘娘吗?如此有恃无恐,定然是背后另有身份尊贵之人撑腰。”
淑妃赶紧将自己摘出来:“还是郡主考虑得周到,该查!本宫发誓本宫一点儿也不知情,本宫要是知道会有今日之事,一定不会让她进宫半步!”
贤妃抿唇一笑:“淑妃娘娘现在可是暂代后宫,杨姑娘想借淑妃娘娘的名义吩咐点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臣妾相信淑妃也是受了蒙蔽。”德妃与淑妃一荣俱荣,连忙替淑妃说好话。
燕长宁静静地听着高位上的几名女子各为其利,她不清楚淑妃到底是否知情,可杨若秋毕竟与她甚亲,今日整个杨家都败在他们忠王府手里,倘若淑妃日后怜惜起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难保不会对忠王府心生怨恨。
燕长宁已经淡了和淑妃结交的心思,淑妃被不被打压下去也已经不是她所在乎的了,是她总想着面面俱到,为太子拉拢一切可拉拢的,然而以明康帝的敏感和多疑,太子和后妃牵扯在一起,才是真正对太子有害。
所以,除了明康帝,她不论会得罪了这宫里的谁,都要将背后所有想设计忠王的人揪出来。
哪怕事后查清楚了,只是杨若秋一个人的主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多一分小心总归没有错。
明康帝最讨厌后妃无孔不钻的争斗:“既然瑶乐踢了出来,那就查吧!从一开始来传话的太监身上开始查起,杨氏女也先别交回杨府了,审问了再说。”
明康帝始终对那个该死的宫人耿耿于怀,要不是他故意不避讳,当众囔囔开来,此事也不会闹得人尽皆知,虽然证实了忠王无辜受害,却也丢光了皇家的颜面。
一想到忠王亲口承认自己如今“不能人道”,明康帝心里就跟堵了一块顽石一样,全身都肿胀生痛。
“此事就交给……”明康帝扫了下首的臣子和儿子一圈,而后偏头看向太子:“就交给太子办。别人朕不放心,太子你务必要盘查清楚这宫里到底有多少鬼祟,居然连我大燕亲王也敢算计!”
“儿臣领旨。”太子郑重地接过了此项任务。
经过今晚的耳濡目染,众人都不会再觉得太子空有储君之位而不得皇上重视。
没听见皇上说只对太子放心么?
到头来,皇上竟是最倚重太子。
“皇伯伯英明!”
燕长宁知道明康帝今晚本就为数不多的兴致已经全被败光了,就没有强迫一定要立即查个水落石出。
左右人都在宫里,是跑不掉的,太子接手正好,也可以肃清一下宫闱,揪出那些暗藏心机对他不利的人来。
到了现在,往年的寿宴已经差不多接近末尾时候,明康帝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心思,草草收了众人精心准备的寿礼,勉强挑了几个顺眼的夸了几句,便吩咐散了。
“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领旨先一步去审人了。
“你跟朕过来。”明康帝冷着脸,单独把忠王叫住了。
忠王摸了摸鼻子,忍着打喷嚏的冲动,对燕长宁道:“乖女,你们等爹一会儿。”
无需他说,燕长宁也是一定会等他一起回府的,知晓明康帝可能与他说一些私话,就没有非要跟着:“爹你去吧,顺便把衣裳换了。”
先前忠王想出宫,明康帝不仅没有准许,还不让人替忠王找一身干爽的衣裳换上,存心是想教训一下忠王。对此,燕长宁也无能无力,希望忠王不会因此而生病。
燕长平和燕长安这次也没有闹着要跟过去,寸步不离地依靠在燕长宁的左右,等着忠王回来。
明康帝一走,在其余人结伴离开之前,燕长宁堵住了殿门。
“郡主这是何意?”众人不满道。
燕长宁微微一笑,人却没有一点儿要让开的意思:“诸位莫紧张,瑶乐只是想请诸位大人夫人、公子小姐们对我爹身患隐疾这件事保守秘密。”
众人哂笑,这是让他们不要乱说话的意思?
“我们不说,难道旁人就不知道了吗?这宫里上上下下多少张嘴,已经将此事泄露出去了也说不定。”赵尚书冷笑道。
他巴不得立刻出宫将这件事广而告之,让全天下人都来嘲笑忠王。
燕长宁看着他脸上明显幸灾乐祸的表情,微抬了下手,众人就听见一道裂帛声从赵尚书的方向传了出来。
赵尚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擦过了自己的下身,低头一看,下袍突然被撕分成了两半,露出了雪白的里衣和两条腿。
赵尚书急忙用手遮掩住下半身,可还是听见了稀稀落落的嘲笑。
“瑶乐郡主,你欺人太甚!”当众丢了丑,赵尚书都快气晕了,想到自己曾经还想替儿子求娶她过门,恨不得扇当初的自己几巴掌。
这等嚣张无礼的悍女,将来哪家娶了她,简直就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
赵尚书慌忙并拢住两只脚,这才发现两腿之间堪堪掉落了一根筷子,正是燕长宁方才使用的暗器。
赵尚书想到自己的命根子可能差点儿就不保,惊恐之下,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不好意思,赵尚书,本郡主手滑。”
燕长宁冲他淡淡一笑,随后看着众人道:“本郡主向来奉行以牙还牙,本郡主已经让人记下了今日所有人的名单,日后只要市井传出一点儿不好的流言,让本郡主知道了,本郡主一定让诸位感同身受自家的香火再也燃不起来是什么滋味,本郡主说到做到!”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众人亲眼目睹了她的身手,领教到了她能暗箭伤人的本领,即使心中再有怨言也不敢公然反击,唯恐招了燕长宁的眼,让自己变成忠王那般无用的男人。
燕长宁见他们沉默,便道:“我就当诸位都应了,要知道本郡主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什么事情可都做得出来的。”
忠王虽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燕长宁明白众口铄金的后果,她不愿意忠王以后出门就被指指点点,连市井百姓都可以随意议论取笑。
所以这个恶人她愿意替忠王来当。
燕长宁忽然觉得其实做纨绔也不错,放在以前,她哪里会做出这般出格的举动来,但现在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放言威胁,这些人碍于她的身份和武艺也不敢有所反驳,可比好言相劝的威慑力大多了,也好用多了。
“本郡主就在此多谢诸位了。”燕长宁突然收起了威胁,恭恭敬敬地向众人行了一礼。
众人被她的反复无常弄得一惊一乍,这瑶乐郡主现在的表现就跟在唱脸谱的一样,一会儿变白脸,一会儿变黑脸,一会儿又变红脸,谁都不知道她下一刻又会摆出什么样的姿态来。
本身纨绔悍女就已经够难缠的了,现在的燕长宁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惹不起的疯子,还是深受帝宠,身份高贵的疯子。
世间又有谁敢跟疯子讲道理?招惹了她,被咬死也无人替自己伸冤。
何况忠王本身就是皇室的亲王,常人非议他就是一种大罪,平时忠王不追究便罢了,若铁心要追究,足够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就像今天的杨氏女,陷害忠王,却牵连了全族,这个代价他们都承受不起。
宋垚在人群里看燕长宁,觉得她熟悉又陌生,可他心知肚明她做的没有错,这只是一个女儿想要维护父亲而对旁人软硬兼施的手段,只要他们守口如瓶,压根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长宁懂事了不少。”老敬仁伯很欣慰道。
宋垚闻言“嗯”了一声,可再变也不是自己喜欢的女子。
“老大,你那一脚踹得真带劲,改天教我两招呀!”臣子们携着家眷陆续离去,纨绔们这才有空闲凑到燕长宁的身边。
燕长宁见他们目光灼热得恨不得给自己擦鞋,连忙挥手让他们后退了几步。
宁婉儿冷笑着从他们身边经过,一群只会对燕长宁谄媚的堕落子弟!
孙夫人位置坐得离殿门近,本可以早些离开,但她特意留了下来。
燕长宁见她有与自己说话的意思,便带着燕长平和燕长安走了过去。
孙夫人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留下来只是想安慰燕长宁几句。
毕竟忠王在今日不少男女的心里,已经沦为了可怜人,孙夫人对忠王不能人道之事极度同情,却又难以启齿。
燕长宁收到了她的好意,向她道了声谢,答应等国孝过去,一定会去孙府拜访。
孙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燕长平和燕长安惦记糕点,眼巴巴地问她:“孙夫人,明天我们还有吃的吗?”
燕长宁低声道:“孙夫人已经连续为你们亲自下厨多日,还是让夫人歇息一段时间,等有空了,咱们去孙府再吃不迟。”
“好吧。”双胞胎世子说得有些不情不愿,可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了。
“不打紧的,世子喜欢,臣妇便不觉得累。”孙夫人慈祥道。
燕长宁想到她的名下似乎有一座庄子,决定改天赠与孙夫人做谢礼。
“老大,你和孙夫人怎么熟稔起来了?”谢晋远看着不远处耐心等待夫人的孙蕴,挑了挑眉。
他不知道燕长宁后来是如何处置那个外室,可看样子,难道老大将人交给了孙夫人,所以孙夫人才一脸的感恩戴德?
他好像听见了还说什么做糕点……
谢晋远咽了下口水,等着燕长宁与他透露内情,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燕长宁说话,便识趣地不问了:“老大,我老祖宗吃了你送的茶叶,十分高兴,还与我说打算专门挑一日在府里设宴款待你。”
燕长宁闻言笑了笑,一个两个都请自己去家中做客:“好,我等你老祖宗的帖子。”
谢晋远说完却没走,一群纨绔互相纠结着脸,好像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个……王爷他……”
燕长宁叹气:“我也是才知道我爹……”
纨绔们“哦”了一声,纷纷出起了主意。
这个说:“我以前听说过西梁国有一名巫医,可治世间百病,老大你要不要替王爷寻来?”
那个道:“我爹娘说我小时候生了一场天花,差点活不成,有幸遇到一位游方神医,才捡回了一条命,老大,我回去为你打听打听神医的下落。”
燕长宁心中一暖,正要谢谢他们,就见许如梦走了过来,温声与她说道:“凑巧小女子也认识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郡主若不嫌弃,小女子亦可替郡主递交医帖。”
燕长宁没有忘记方才她在席间绵软的指责,可转眼她却又似无事人一样走在自己的面前,做出这般助人为乐的善良姿态。
“许姑娘的好意本郡主心领了,家父的病就不劳许姑娘烦忧了,毕竟许姑娘是未出阁之女,冒然关心外男的隐疾,容易惹来流言蜚语。许姑娘既如此有善心,不妨等那位杨姑娘在杨家孤立无援之后,将人捡回府中亲自照顾,说不得日后还能给许大人纳一房好妾室。”
不是只有她会软刀子,燕长宁之前只不过没有与她计较罢了,既然她撞到自己的跟前,就不要怪她说话难听。
许如梦闻言,脸色微微难看,不过转瞬就又恢复了正常:“郡主是在怪小女子当时为杨姑娘执言么?小女子只是觉得郡主愤怒归愤怒,却不能置皇上与国法不顾罢了。郡主大人大量,若小女子有不当之处,还请郡主海涵。”
燕长宁却不耐烦与她虚与委蛇:“本郡主不知哪里得罪了许姑娘,才让许姑娘三番两次地与本郡主过不去,可本郡主实在不是大度的人,许姑娘下次再说话可要小心了!”
“表妹。”
“长宁。”
老敬仁伯上了年纪就很少出门了,因为是明康帝的寿辰,才不得不进宫一趟,不曾想寿宴会发生那样难堪之事。
老敬仁伯虽然对女儿的早逝一直无法释怀,可平心而论,忠王这女婿做得十分称职,无论女儿在不在,对他都是一如既往的尊敬,年节年礼从不落下,还时常送外孙和外孙女承欢膝下。
堂堂王爷,做到这份上已经首屈一指了。
女儿去世三年后,老敬仁伯想着忠王枕边一直无人伺候也不妥当,私下里与忠王提过继妃的人选,却被忠王给拒绝了,老敬仁伯至今还记得忠王当时斩钉截铁地与他说不会娶一妻一妾的场景。
老敬仁伯虽然感动,却不大相信,等闲变却故人心,他活了几十载,见识过无数风雨,满口仁义的读书人尚且朝秦暮楚,何况忠王这样看似历经花丛的纨绔?死了的人不过一抔土,哪里抵得上娇美的活人。
可他没想到忠王竟然坚持住了,忠王府真的从未再进过妃妾一人。
老敬仁伯这才确定了忠王对女儿是真的情深义重。
至于忠王说的隐疾,对老敬仁伯来说不啻于惊涛骇浪,总想着忠王是不是为了履行不娶妻妾的承诺而做出了什么牺牲。
老敬仁伯迫切地想要询问忠王,了解真实情况,可忠王却被明康帝叫了过去,他只能慢等一步。
“外祖父、舅舅、舅母、川表哥、垚表哥。”燕长宁立刻领着双胞胎世子叫人。
许如梦见状,向敬仁伯府的众人行礼:“那小女子便先走一步了。”
“许姑娘慢走。”宋垚听到了她和燕长宁的对话,觉得她也是一片好意,他是亲眼目睹燕长宁是如何一脚将那位杨姑娘踢得生死不知的,虽然觉得杨姑娘咎由自取,可燕长宁却也未免太过残忍粗暴。
许姑娘公正仁爱,才出言提醒,反过来却不能为表妹所谅解。
宋垚自叹世间找不出比许姑娘更加落落大方的女子了。
老敬仁伯平日里偶尔听宋垚提到过许如梦,本来对这位素有才名的女子十分欣赏,可今日一见,却觉得她心思有些过重了。
他看了一眼特意与许如梦打招呼的宋垚,皱了皱眉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希望孙儿不要在男女之情上犯糊涂。
在他的心里,已经认定了燕长宁为孙媳了,忠王虽然还在犹豫,可他如果坚持,相信忠王女婿还是会听他的。
所以老敬仁伯不希望两家的亲事有什么不可控制的变故。
外孙女还未及笄,分明还没有开窍,看她整日与一众纨绔往来就知道了,因而老敬仁伯更担心的是孙子的心思。
若他对表妹无意倒便罢了,可他和儿子商定好这门亲事后,当着他们二人的面,孙子分明没有反对,想来也是愿意娶表妹为妻的。
老敬仁伯从来不觉得燕长宁有什么大的缺点,不过骄纵贪玩了一些,日后嫁进家门,好好教导,总会能担负好妻子的责任。
“外祖父,舅舅、舅母,我好想你们啊!”
“我比哥哥还要想的多。”
双胞胎世子自小就经常在敬仁伯府常住,对外祖家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亲密,不一会儿就哄得老敬仁伯开怀大笑。
燕长宁没有注意到宋垚的异样眼神,她不是老敬仁伯真正的外孙女,自然没有双胞胎世子表现得亲近,在他们哄人的时候,分神惦记太子那边审问的情况。
杨若秋不知道有没有清醒过来,燕长宁并不后悔踹那一脚,只是从她嘴巴里撬出来的东西自然更有说服力。
帝宫内,忠王换好了衣裳,一干宫人屏退了出去,只剩下明康帝和忠王两个人。
尽管已经克制了,可明康帝的双眼还是忍不住瞄向忠王的下半身,打量了许久,才轻咳一声,严肃道:“朕叫了御医,等下他过来为你诊治,看还能不能治好。”
忠王愣了一下,不自然道:“臣弟其实没病。”
明康帝神情一滞:“那你……”
忠王偷瞄了眼明康帝的脸色,老老实实道:“臣弟若不这么说,王府就要多个乱七八糟的女人了。不过臣弟没有说假话,臣弟醉酒后就跟个木人一样,不可能会做下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明康帝被他理所当然的语气弄得一肚子火,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混账!你连朕也敢骗!不过是个女人,收用了又如何?高兴了就当玩物逗弄,不高兴了就冷在一边,你又何必拿男人的尊严来作践自己!连咱们皇家的脸面都不要了,你是不是要气死朕才高兴!”
忠王不赞同地撇了撇嘴:“皇兄这话不对,女人怎么了?母后也是女人,本王就爱王妃一个!别人休想打本王主意!”
明康帝一噎,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就烦躁不堪:“你还怕别人打你主意!你瞧瞧你的德行,恐怕明日大街小巷都会知道堂堂忠王不能人道!再说,等日后瑶乐出嫁了,你还拦着不让她的夫君纳妾!”
“他敢!”忠王跳脚:“本王亲手废了他!”
“朕想先废了你!”
明康帝气得头顶冒烟,摆手:“给朕滚!”
忠王却不愿意走了:“既然说到长宁出嫁,皇兄你作为皇伯伯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明康帝气极反笑:“呵,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倒敢先讹上朕了!”
明康帝一想到今天他为了弥补忠王而给出的三百邑就觉得自己愚蠢透顶!
他是怎么就信了忠王的鬼话,愧疚自己没能照顾好他,连他得了隐疾都不知道!
去他娘的心疼,明康帝想亲手宰了他的想法都有了!
忠王看明康帝真动怒了,瞬间又老实了起来:“臣弟哪来的胆子敢讹皇兄,臣弟是想向皇兄求一道旨,允许长宁及笄后可以公开招婿。”
明康帝这下连气都懒得生了:“招婿?你可真想得出来。”
“皇兄不是说长宁就和您的女儿一样吗?公主可以招驸马,为什么长宁不可以招郡马?”
明康帝面上却露出了忠王看不懂的凝重之色。
忠王就见他对着自己欲言又止,不由追道:“皇兄有什么话想和臣弟说?”
说?说什么?难道告诉他这个蠢弟弟,他怀疑他的女儿有可能是他的皇后转世?
这么荒谬的事情,明康帝自己都不敢认!
明康帝觉得自己都魔怔了,一会儿觉得他的侄女言行举止和皇后如出一辙,可一会儿又觉得燕长宁还是那个燕长宁,单凭当众打人的举动,就不是他的端娴皇后会做出来的。
一个人的身体里难道能够住上两个灵魂?可皇后已经去世了,假如还能回来占了瑶乐的身体,那就是妖邪鬼怪!
他不找高僧烧死她都对不起大燕的社稷!
明康帝想了又想,还是不打算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忠王,他比谁都知道忠王沉不住气,万一被那个妖邪知道了,谋害了性命怎么办!
更何况,明康帝怕自己忧思过重,想多了,误会了他的侄女,更怕自己判断错误,一时没控制住害了燕长宁,凭着忠王对女儿的宠爱,不和他生嫌隙才怪。
“阿昭,母后去世了,朕就只剩你一个亲人了,在朕心里,除了江山,就属你最为重要。朕想你一直健康平安,自在快活,这是朕一辈子的心愿,你千万不要再折腾出什么事来,让朕为你担心了……”明康帝苦口婆心地说道。
见忠王脸上微露羞愧,明康帝又道:“至于瑶乐的婚事,朕心中有数,左右她还有两年才会及笄,等到时候再谈不迟。朕答应你,朕的女儿有的,她都会有,朕绝不会委屈了她便是。”
就怕她真的已经成了妖邪,转世的目的就是为了害人。
明康帝忧心忡忡,他自认对端娴皇后不薄,而她能为救他而亡,显然是十分重夫妻之情的,应当不会来害自己。
可转念又一想,妖邪之所以是妖邪,便与人不同了,昨日情深义重,今日说不得就为了满足口腹而对他这个夫君嗜血吞肉。
明康帝左思右想,又觉得自己是真龙天子,有上苍保佑,人间邪祟难以近身,何况他和皇后之间还有太子,必要时他总能拿太子出来挡一挡。
明康帝决心以后要对太子更好一些,最起码当着瑶乐的面,不能对太子有什么不公之处,让她产生怨怼。
“臣弟多谢皇兄。”忠王被明康帝推心置腹的话感动得眼泪汪汪。
他就是吃软不吃硬,明康帝若是骂他还无所谓,可他语重心长起来,忠王就承受不住,忍不住反思自己的过错,争取以后少让皇兄操心。
“唉!既然你身体好好的,就下去吧!朕稍后会派御医去王府住上一段时间,之后再对外说你的隐疾已经治好了。”
明康帝已经将所有的后路都替忠王想妥当了,却不知道燕长宁为了保住忠王的自尊,已经威胁过了所有人。
“臣弟告退。”忠王又是一番感动,临走前顺手拿走了明康帝龙案上崭新的一卷贡纸,还有一方看起来就千价难求的紫砚。
明康帝看着他宛如土匪般的行径,差点顺不过气来,后悔自己掏心掏肺,谁知道他的脸皮厚得已经无法拯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干脆合一章了,请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