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淑妃的眼色变了变。
在场的命妇们都知道那位杨姑娘是淑妃娘家姐姐的女儿,向来极受淑妃的疼爱,淑妃时不时还会召她入宫陪伴。忠王现在做下了这样的丑事,总该给淑妃和杨家一个交代。
虽然说杨家只是芝麻门第,连今日的寿宴都没有参加的资格,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忠王醉酒强迫了人家的女儿,就要对此事负责。
不少人心中感慨,真是世事无常,以前瞧不起的杨家也许很快就要出个忠王妃了,哪怕只给出侧妃的位置,在无女主人的忠王府,也是独树一帜了,而且能让多年不近女色的忠王看中,足以说明了那位杨姑娘的出色,日后何愁得不到富贵宠爱。
男人们虽然不齿忠王的所为,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忠王这是憋太久了,想女人了呀!
清醒的时候或许还能控制自己,然而一喝多了,就暴露出了心底的渴望,竟然在皇上的寿辰上犯下如此大错。
坐得近的大臣彼此给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对于燕长宁质问宫人的行为都有些不以为然,这种有伤风化的事情,女儿家避讳还不来不及,怎么还能插嘴。
“此事关乎杨姑娘的名节,郡主还是莫要过问了,当下最该想的是如何安抚好杨姑娘,到底是一条性命,怎能任她这般寻死。”平王妃在寿宴上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常年浸淫后宅阴私,平王妃哪里想不到这或许是杨氏女攀富贵的手段,但她却不会替忠王说话。
忠王的名声越败坏,她心情就越舒畅,若明康帝因此而厌了忠王,她可能就要当众拍手称快了。
“平王妃说得正是。”众位夫人十分同情那位杨姑娘的遭遇。
以往因为忠王的英俊痴情而对忠王抱有不可言说心思的女子犹如梦幻破灭,心碎了一片。
她们真是看错人了!
淑妃本来又惊又怒,闻言立刻回神,对明康帝抹泪道:“恳请皇上让臣妾去瞧瞧臣妾那可怜的外甥女。”
明康帝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他都记不清忠王犯过多少错了,可没一次像今天这般令他如此恼怒,他的好弟弟,在他的寿辰上,居然做出这等辱没皇室声誉的腌臜事。
明康帝气息不稳,恨不得亲手揍忠王一顿,然后将他关进宗庙里自生自灭。
燕长平和燕长安还年幼,不懂男女之事,只能隐隐从殿内众人的反应中猜出自己的爹犯了不该犯的错,不由得往燕长宁的身边靠了靠。
“姐姐……”两人的声音都小下去了,不敢再像刚才那么放肆。
燕长宁将他们拉到身后:“淑妃娘娘别忙着伤心,各位夫人也别忙着打抱不平,本郡主心中尚有一个疑问,我爹明明在偏殿歇息,有专人伺候着,杨姑娘又怎么会出现在我爹的面前,引得我爹强迫于她?”
众人一愣,是啊!这显而易见的问题却被他们给忽略了。
可,其中或许另有缘故呢?
“莫非是杨姑娘嫌弃忠王府的侍卫伺候得不周到,因而想以身代劳?”谢晋远惊讶地说道。
不是嘲讽胜似嘲讽的口吻不禁惹人浮想联翩。
要是杨姑娘主动,就有意思了……不过再怎么说,这种事还是忠王占便宜。
虽然这么想,可多数人心里对杨若秋的那点儿同情消失了不少。
宁婉儿忍不住看向谢晋远,早就知道他的一张嘴又毒又贱,可当众这么侮辱一个女儿家未免也太过分了。
“远儿!”谢侯和夫人低声斥责他不要胡言乱语。
谢晋远满不在乎,如果他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就不会出声了,他就是想要让燕长宁知道,他这个小弟是永远站在她这边的,忠王府的好茶他没白喝白拿。
明康帝面色稍霁:“将忠王和杨氏女都带过来。”
反正已经瞒不住了,还不如立即当众处理了此事,若不然就算私下里查出忠王是无辜的,恐怕依旧会传出不堪的流言来,一个不妥,还会让人觉得他为了包庇忠王,成为了一个是非黑白都不分的昏君了。
考虑到要为杨姑娘整理仪容,十全特意带了两名宫女去了偏殿。
忠王被重新带回寿宴上,人还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样子。
反观杨若秋,则是满脸的红晕与泪水,惊吓的神色似山间遭狩猎的小鹿,凄楚又动人。
众人瞧见了,忍不住又将心偏向了她那一边。
明康帝看忠王今夕不知何夕的糊涂样就想抽他,目光严厉地扫了十全一眼,后者自发地回道:“奴才过去时,杨姑娘已经被忠王府的侍卫救了下来,王爷一个人倒在榻上,还未清醒。”
问陪忠王府的侍卫,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偏殿的宫人皆道:“奴才等将王爷送进东厢房里,看着王爷躺下就出去守着了。可谁知没过多久,却听到了杨姑娘的尖叫声从里面传来,奴才等和王爷府上的侍卫连忙进去一看,就发现杨姑娘衣衫不整地被王爷压在身下……”
最后一句,宫人们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含含糊糊地不敢说清楚,可落在了殿内每个人的耳中,还是以潜意识里的认知拼凑出了自以为的真相。
“杨姑娘怎么会出现在忠王的屋子里?”孙夫人立刻升起了和燕长宁之前一样的疑问。
燕长宁瞬间笃信了忠王是遭了设计,她对这宫里的每一处都了如指掌,已然猜到了杨若秋会悄然出现的原因。
“偏殿的东西厢房之间的垂花门是连着的,你事先是故意等在西厢房,然后趁人不注意从那儿进了我爹所在的东厢房吧?”燕长宁看着杨若秋,淡淡道。
“不是!”从进殿起就一直呈失魂落魄状的杨若秋却陡然蜷缩成了一团,拼命摇头泣叫:“我不是故意的!”
众人见她哭得瑟瑟发抖,明明被忠王欺负了,受了极大的惊吓却又被瑶乐郡主指责心怀不轨,怜惜心乍起,不由替她分辩道:“许是杨姑娘不小心误闯了,恰好被王爷瞧见了,才会……”
“诸位怜惜杨姑娘的遭遇,可王爷就在此处,何不听听王爷的说法呢?”荣珏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们的偏颇。
这已经是荣珏今日第二次公然替忠王说话了,宁婉儿心被堵塞得厉害。
明康帝忍着怒气,问忠王:“你给朕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忠王迷茫地站着,醉酒的身体有些发热,就听到嗡嗡嗡的声音,吵得他头疼。
“爹。”燕长宁皱眉。
忠王直着双眼,好像听见了女儿在叫自己,甩甩头,让自己略清醒了一些,可头发晕,还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乖、乖女啊……”
燕长宁见状,登时让人取了两盆凉水,泼在了忠王的脸上。
众人被她强硬的做法惊得目瞪口呆,试问除了瑶乐郡主,谁敢当众拿水泼亲爹?
明康帝霎时觉得心头一松。
好在凉水起了效果,过了片刻,忠王呆滞地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扭头看燕长宁:“怎、怎么了?”
燕长宁简短且口齿清晰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忠王瞬间理智回笼,不可置信道:“不可能!本王是绝不可能碰她的!”
什么乱七八糟,好好的,他睡个觉,怎么就变成了强迫臣女的禽兽了!
想到对女儿夸下的千杯不醉的海口,忠王脸不自然地红了。
杨若秋原本在低啜,闻言猛地抬头,梨花带雨道:“王爷不想承认便罢了,都是臣女之罪,不该走错屋子……臣女日后还何脸面见人,倒不如死了干净……”
说着,她立刻转身去撞柱子,想以死证明清白。
淑妃一惊,连忙让人将她拦住:“秋儿,你别冲动,皇上圣明,一定会主持公道。”
众人见杨姑娘如此贞绝,瞬间鄙夷忠王敢做不敢当。
忠王收到无数轻蔑谴责的目光,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酒后失德了,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你说你非要诬赖本王干什么?”
忠王头都大了,他与这位杨姑娘无冤无仇,为何偏偏要给他下套。
“你诬赖本王有什么好处呢?还毁了自己的闺誉,何苦来哉。”忠王一脸无语。
“爹,她这是想进咱们王府呢!”燕长宁淡淡说道。
忠王惊讶极了:“进咱们王府做什么?咱们王府又不缺仆婢。”
平王妃冷眼看忠王父女装腔作势:“忠王,您坏了杨姑娘的名节,难道不应该对杨姑娘负责么?岂能以低贱的仆婢辱人。”
她本意是想看忠王的笑话,为杨若秋打抱不平,顺带博取淑妃的感激,说不得就能让淑妃在明康帝替他们平王府美言,可她却忘了这殿内尽是伺候的宫女太监,哪个不是仆婢之身?她以低贱称之,不知不觉中已经糟了这些人的暗恨。
谁愿意生来低贱,可为生存所迫,不得已入宫为奴为婢,从此让躯壳卑如浮游,命运忐忑,然而却不代表他们内心一并丧失了尊严耻辱。
仆婢是人,便有情感,有憎恶,平王妃口无忌惮的践踏,已经牢牢地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十全暗自冷笑一声,站在明康帝身后的面上却愈发显得恭敬。
清云郡主敏感地察觉到了身边的宫女太监,包括他们平王府丫鬟的异样情绪,忍不住拉了拉平王妃的袖子。
平王妃不明所以,只当她碍于忠王府的得宠,让自己不要与忠王过不去,便见好就收了。
但亦首次对女儿产生了怨气,若是她也如燕长宁那般会讨好明康帝,他们平王府何愁沾不了光。
哪里像现在这样,她只能乖巧安静地坐着,燕长宁却可以喧宾夺主地在宴殿里横言无忌,而明康帝不见一丝一毫不满。
“爹,平王妃她老人家是在暗示您纳杨姑娘为妾。”燕长宁淡淡一笑:“我想,杨姑娘本身也是这个打算。”
平王妃听她竟然称自己为老人家,气极却不能发作。
忠王更惊讶了,这位杨姑娘看着年轻美貌,又是淑妃的外甥女,何愁找不到名门佳婿?
他都一把年纪了,儿女成三,忠王府里没位置给外人的。
“乖女,你放心,爹绝不会纳妾!”忠王信誓旦旦地向燕长宁保证。
要是他的乖女想给足以做父亲的男人做妾,他一定打断她的腿!
杨若秋泪眼一滞,纤弱的身姿摇摇欲坠,似惨遭暴雨□□过的杏花,凄美、脆弱。
淑妃听不下去了,艳眉高竖道:“忠王,本宫素来敬重你,可你也不能当着本宫的面,在皇上的寿宴上如此欺辱秋儿!”
她红着眼看向明康帝:“皇上,事已至此,便赐秋儿嫁给忠王为妃吧!”
淑妃一直期盼着外甥女能够成为太子妃,可谁知杨若秋却被忠王毁了名节,淑妃隐隐猜到其中的古怪,可为了杨若秋的未来,就只能让她嫁入忠王府了,便是不能为继妃,至少也该落个侧妃,若不然就枉费了她对杨若秋的一片疼爱。
明康帝见爱妃苦求,想着不过是个女人,便是赐给忠王为侧妃又如何?左右事情的真相也差不多弄清楚了,忠王虽然嘴里说绝没有碰过杨若秋,但酒醉之人的话又岂能当真。
明康帝斟酌了片刻,想着不如到此为止,忠王有错,杨氏女又何尝无错,好巧不巧地走错了厢房,也是一桩缘分,总比忠王毫无缘由地轻薄女子要来得好听。
然而明康帝一抬头,目光却又与燕长宁对上了,心头一凛,刚做好的决定顿时又张不了口了。
淑妃善于察言观色,看明康帝方才明显已经意动,准备满足她的请求,可一瞬间却又产生了变故。
淑妃奇怪之下,顺着他的目光而去,就看见燕长宁定定地瞧着明康帝,那道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熟悉得令人心颤。
淑妃慌忙眨了眨眼,想证明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燕长宁却已经移开了双眼。
忠王衣衫都湿透了,觉得难受得很,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对淑妃和明康帝道:“娘娘,本王绝没有主动对你的外甥女行不轨之事,你大可以放心。皇兄,要是没有别的事情,臣弟就先行告退了。”
淑妃听他说得理直气壮,怒极反笑:“偏殿有那么多双眼睛看见了,王爷如何摘清自己?”
忠王诧异:“本王自己还不能为自己作证吗?”
他板着脸扫了宴殿一圈:“哪个不知道,本王从来不说假话。”
众人听忠王言之凿凿,联想他的直脾气,开始有些半信半疑。
“王爷既然咬口不认,便当臣女自甘下贱,污蔑王爷,臣女愿以死抵罪。”杨若秋被人拦着不能撞柱,毅然决然地咬住了舌头。
“掰住她的嘴!”燕长宁没想到她能做戏到这个份上,倒是小看了她的决心。
“皇上!”淑妃一心想与忠王府交好,但眼下又不能不顾杨若秋,因此内心很受煎熬。
只要皇上有了裁决,此事盖棺定论,忠王就算再不愿意,也无法逃避责任。
忠王见状却突然沉静了下来,犹豫了片刻,才怒发冲冠地对一脸心灰如死的杨若秋说道:“本王不能人道,又怎么会轻薄你!”
大殿瞬间静寂了,似是没人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既然忠王不能人道,那么所谓的强迫就是真的诬陷了?
这一刻,谁都没有再怀疑忠王的话是假,事关男子尊严,任谁都会将此事瞒得死死的,忠王若不是被逼急了,以证清白,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将这个秘密宣之于口。
包括杨若秋在内的所有人都变得哑口无言。
好一会儿,连明康帝都忘记了威严的姿态,目光复杂地盯着忠王的下半身,似乎想将他那儿看穿出一个大窟窿来。
“什、什么叫不能人道?”燕长安和燕长平悄声问燕长宁,好像他们又学了一个新鲜的词,求知若渴道。
燕长宁没有回答他们,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呆若木鸡的杨若秋面前。
“听见我爹说的了?”
燕长宁朝她笑了笑,她这一笑,头上的玉钗便跟着晃了晃,清润的光泽几乎要晃花了人眼。
杨若秋看得恍惚,然而紧接着,一只鞋子就猝不及防地踹在了她的身上,须臾,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到了刚才做戏要撞的殿柱前。
燕长宁平静地收回脚,脸上笑容依旧淡淡,看不出一点儿的戾气,可众人却缩了缩脖子,觉得她下一刻就要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到狂更日,还有一万,依然两三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