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恩情

郭牡丹今日一早就出了门,说是要去瞧瞧合适的铺面,其实是同大金一道,来京郊寻人牙子。

人牙子是陪房郭兴先联络的,郭兴原先一直跟着郭老爹做生意,是郭老爹的左膀右臂,办事妥帖,寻得人牙子也靠谱,手里都是良家,只可惜......

郭牡丹坐在马车上,长叹了一声。

那些良家,形容相貌也太普通了些,连中上之姿都没几个。

她千挑万选,好不容易从里面挑了两个勉强能称得上俊美、又读过书有些见识的,命人送去了私宅。

没想到正要回转兴国公府时,拉车的马儿就受了惊,险些冲撞到人。

时运不济啊。

郭牡丹一边叹着气,一边急急忙忙地下了马车,快步行到被冲撞到的路人跟前,担忧道:“你还好吧?”

她看铺面是不会到这附近来的,要是被府中人知晓行到这里,还得费些心神去圆谎。

片刻后,那倒在地上的男子低声回答她:“无事。”

声音宛如锵金鸣玉,又带着几分低沉沙哑,郭牡丹听在耳中,不由得微微愣了神。

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连忙又问道:“你身子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男子用肘部抵住地面,缓缓直起身子,脸上垂下的头发被荡到一旁,露出面容来。

他低声回道:“无碍。”

大金在一旁瞧见,忍不住用力抓住了郭牡丹的胳膊。

不用她提醒,瞧见男子面容的那一刻,郭牡丹也瞪大了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此人瞧。

乖乖,这京郊居然还能有这般人物,长得跟话本子里钻出来的一样!明明衣衫污脏,可眉眼间却有一股傲气在,俊逸得不似人间男子。

而且这男子神色变幻间,莫名有股熟悉的感觉,就似乎她曾经在哪里见过一般。

男子想要转身快些离开,可因着受了伤,适才又耽误了片刻,那涂脂抹粉的男子和人牙子已经追了上来,一边喊道:“别跑!”一边到了男子面前。

瞧眼下的场面,这人肯定是遇上了大麻烦。

郭牡丹迟疑了片刻,她本不想节外生枝,可想到男子的容貌和气度,最终还是狠了狠心。

她朝随从使了个眼色,让随从挡在了男子面前,拿起随身的防具,制止了追来的人。

小倌和人牙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当场。

等小倌回过神,瞧清楚眼前拦路之人是受这一身金灿灿、恨不得把所有富贵之物都堆出来的女子指使时,面露不屑:“小娘子,你莫不是要和熙春楼做对?”

“熙春楼?”

郭牡丹蹙眉,转头问大金:“是酒楼吗?为何我到京快一年功夫了,居然没听过这家酒楼,菜色如何?”

小倌听到郭牡丹还带着几分口音的官话,嗤笑一声:“连熙春楼都不知道,我们熙春楼,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销金窟。”

郭牡丹瞪大眼睛,这下她可听明白了:“所以,你们是窑倌?”

做这种生意的,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呢,不知廉耻。

小倌的脸色立刻变了:“胡说什么呢,你快些让人让开,这人我是定了的,让我带走。”

定了?

听到小倌这么说,郭牡丹这才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他身旁的人,瞧那人打扮和她先前见得人牙子差不多,总算明白过来,那俊逸男子为什么要逃了,合着是被人要卖进窑子里去啊。

“你定了?可能拿出来他的身份户籍,买卖文书?”

郭牡丹陪她爹在外行商时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情况,要是那男子真的是正经被卖的,又怎么会逃,十有八九,其中有问题在。

果然,郭牡丹刚说完这话,人牙子便僵住了,望向身旁的小倌。

这人是黑户,倒来的,根本不是正经良家,哪里有什么户籍,瞧这小娘子不怕事的模样,要是报官,那可就麻烦了。

小倌许是在熙春楼狐假虎威惯了,一把挣脱人牙子拽住他的衣袖,挺起胸膛,怒视眼前的女子:“干你什么事儿,你算哪根葱!还不快闪开!”

见小倌这么沉不住气,郭牡丹反而笑了,嘴角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像一朵初绽的花。

她也不想惹是生非,于是偏头吩咐大金,让给二人些银两。

人牙子接过那装着银子的小荷包一瞧,眼睛都直了,急忙又去拽小倌的衣角。

小倌不想搭理他,可耐不住人牙子一定要把荷包给他瞧,当他瞧清楚里面有多少银两后,眼睛也直了。

这……买十个男人都够了啊!

他一把接过荷包,昂着脑袋道:“算了,小爷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介女流计较,这人,便送给你了。”

打发走了人牙子和小倌,郭牡丹才终于转过身子,低头望着已经倒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刚经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唇色灰败,脑袋上的一处伤口正缓缓溢出点点鲜血来,瞧上去凶险至极,偏生他还紧紧咬着牙关,不愿发出一声痛呼。

感觉到女子望向他的视线,男人微微睁开眼,朝救了他的女子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姑娘施以援手。”

道谢时,他才勉强看清了救他的人。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在外行走也不必遮遮掩掩,女子润洁入如白瓷的面容直接便映入眼帘,鸦羽般的睫毛被阳光映照其上,像是镶嵌了一层细小的珍珠。

就算不够纤细,但也绝对不会有人否认,这是个极美的女子。

男人很快便垂下了眼帘,不再看向她。

郭牡丹并未留意到他的动作,乌溜溜的眼睛粘在男子脸上,又缓缓往一旁探了探,在他宽阔的肩膀处流连了一会儿,下意识地想往下瞧,好在她控制住了自己。

单她眼下看到的这些,已经足够让她满意了。

“你受伤了,我先带你去疗伤吧。”

男人沉默了片刻,低声又道:“多谢姑娘。”

他没了先前的记忆,身上也并没有别的物件,眼下除了跟这个把他从小倌手中解救的女子离开,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郭牡丹的随从们把他扶起来,送上马车。

虽说男女同乘于礼法不合,但眼下他身体抱恙,又有旁人在侧,便也没那么多讲究。

等他进马车的时候,那个救他的女子已经在靠车窗处坐着了,男人这才恍然发现,这个“姑娘”已经梳起了妇人发髻。

他垂下眸子,并未多想,不过在落座时,特意坐到了一张离窗口最远的小凳上,斜靠着车厢,尽量避嫌些。

只是这救了他的年轻妇人,却似乎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

车厢不过尺余之地,就算他离得再远,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这车厢内旁人的呼吸,更别说那年轻妇人还特意凑近了些问他:“你唤作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说话间,淡淡的牡丹香气弥漫开来,充斥满了整个狭窄的车厢。

男人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稍稍离远了些。

年轻妇人毕竟对自己有相救之恩,不说自己的名讳,确实有些不妥。

可偏偏他记忆全无,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姓氏名谁。

郭牡丹见他沉默,微露不满:“怎么?我至少得知道你的名讳吧,不然如何称呼你。”

男子顿了顿,眼神扫过车窗外的店铺,一个挂着“霍”字的旗幡正在迎风招展。

瞧见那个字,他心底隐约有些异样的感觉,嘴上已经脱口而出:“我姓霍。”

“霍?”

郭牡丹张大嘴巴,和大金对视一眼,想要问问他这个霍和兴国公府有没有干系,又飞快地憋了回去。

整个京城这么大,姓霍的也不少,哪里就正好是她婆家那家子了呢,更何况,以她对霍家的了解,那些旁支们应当并没有这般年纪的郎君。

她还是别多嘴多舌,反倒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不等女子继续追问,男人已经自己补全了身份:“我叫霍安,平平安安之意,至于家住何处……”

半晌后,他垂下眼帘,低声道:“我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四海为家。”

郭牡丹面露同情,原来如此,难怪会被卖进窑子里去呢,这种人,丢了也没人知道,最容易被人牙子盯上下手。

但同样的,要是同这种人在一起,全无后顾之忧,完全不必担心他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大金渐渐激动起来,这人仿佛是老天爷知道少夫人的心思,特意为其定制的一般,她忍不住插嘴道:“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可愿同我们少……可愿去我们府上做事?”

霍安抿了抿唇,片刻后才道:“若是夫人愿意的话……”

他确实应当先找个稳妥的落脚之处,再另想办法,寻回自己的记忆。

郭牡丹听了这话,眉眼间都带了笑。

本以为此行寻不到让她满意的人了,没想到天上居然掉了一个下来,正巧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放柔声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熏香已经充盈了整个车厢:“霍安,你放心吧。”

“我会好好待你的。”

霍安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待听清楚女子的话时,不由得微微蹙起了剑眉。

许是他想多了。

男人这般想着,眼神落在窗外,一座精致的府邸渐渐显露面前。

年轻妇人提起裙摆,起身下车,回头朝他嫣然一笑:“霍安,快下来吧,以后,你就要在此长居了。”

作者有话要说:郭牡丹:天上掉下个大帅哥!

霍霆:总觉得不对劲却不知道哪里不对。感谢在2023-09-04 21:09:56~2023-09-05 23:5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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