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房出来,郭牡丹脚步虚浮,脑子还在想适才兴国公和国公夫人和她提的事。
因为兴国公没让旁人入内,大金便在门口侯着,此时看郭牡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赶忙上前,低声问道:“少夫人,怎么了?”
郭牡丹还在出神,没有留意到大金同她说话,直到大金又问了一次,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望了眼四周:“回去再说。”
露华苑内。
“什么?”
大金听到郭牡丹所说的话,气得攥紧了拳头:“居然是三少爷在姑爷面前撺掇了,所以姑爷才逃婚的?”
郭牡丹瞟她一眼:“我可没这么说,他逃婚是他自己长腿跑的,霍霄不过是加了把柴火罢了。”
大金跺脚道:“这不一样啊,没这把柴,您说不定就能安安稳稳地在国公府待着,准备着日后当国公夫人,而现在,姑爷没了,说不定三少爷会继承爵位,到时候这府里哪里还有您的容身之处?”
郭牡丹垂下眼,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喃喃道:“霍霄不会继承爵位的。”
丧子之痛,兴国公和赵氏,至少要认一半在霍霄撺掇的头上,又怎么可能让他袭爵。
大金疑惑:“现在兴国公府就他一个男丁,他不袭爵,谁袭爵?”
郭牡丹抬起眼看她,眼神有一丝茫然:“公公婆婆的意思是,让我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认在霍霆名下。”
大金愣在当场,片刻后才道:“那,那您是怎么想的。”
兴国公和赵氏能这么同她说,显然也是考量了许久,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这确实是对长房、对兴国公府最好的法子了。
对她而言,却不一定。
她一个大好年华的年轻姑娘,要是过继了孩子,不就得永远守活寡了?日后改嫁,那是万万不可能了。
原本她留在兴国公府,一方面是因为公婆对她确实不错,一方面是为了她爹,但她爹那身子……
郭牡丹长叹一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她爹总不可能陪她一辈子,她心里清楚,若是为了在这短短几年内让她爹放心,就把自己一辈子耗在此处,郭牡丹有些不愿。
她还没有正儿八经嫁人呢,怎么就要为那个逃婚的死人守一辈子寡,想想都亏。
大金看她面露纠结,迟疑着道:“您是不是想改嫁?”
郭牡丹被贴身丫鬟猜出了心中所想,干脆承认了:“老实说,我干嘛要为一个逃婚的男人守寡,村头贾寡妇都知道重新找个男人呢。我还是黄花大闺女,总不能在这地方耗一辈子吧。”
大金点点头:“您说得对!当然不行!”
郭牡丹说着说着,又颓丧下来:“但是公公婆婆又待我不错,我要是不答应过继孩子,不就是断了他们仅有的一点念想?”
大金见状,一拍大腿:“就算国公爷和夫人对您不错,但也不值得您用一辈子去回报啊。再说了,那过继来的孩子,是他们霍家的人,又不是咱们郭家的人。”
郭牡丹闻言,不由得颔首道:“你说得对。”
原本她嫁入兴国公府这桩买卖,是你情我愿,各有所图,大家谁都没觉得自己亏,可当霍霆逃婚的那一刻起,这买卖就是她们郭家这边吃亏了。
她留在兴国公府,等着霍霆回来,不过是因为没有旁的更好选择,为了原先的投入和她爹的身体,只好耗着。
谁能想到,霍霆居然能死了?这一死,她爹费心巴力寻得这桩买卖,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尽管有些对不住公公和婆婆,但要是真听他们的过继个霍家旁支来,她就是傻子,又不是她的孩子,她凭什么养。
郭牡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可眼神扫过手腕上赵氏送她的那只翡翠镯子时,还是不忍心起身前往正屋,朝刚刚得知丧子消息的老两口说出自己的决定。
要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就好了。
忽然间,郭牡丹灵光一闪。
她望向大金,说话的声音极低:“你记不记得原先咱俩一起听的,贾寡妇她娘的事?”
贾寡妇她娘也是个寡妇,拿到亡夫家产后,和一个年轻人有些不清不楚,但两人没放明面上就分开了。没过几个月,就生下了贾寡妇,和她亡夫一个姓。
小地方人口稀疏,大家随心自在,也没什么道义束缚,见贾寡妇她娘还让孩子跟亡夫姓,最多在私下议论,也没什么人当面说闲话。
大金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少夫人,这是京城,不是咱老家,处处都是礼法规矩。”
郭牡丹沉吟片刻:“不让人知道不就完了?”
要是她能像贾寡妇她娘一样暗地里找个“外室”,守寡又有什么干系?再生下她自己的孩子继承兴国公府的爵位,那她高嫁这桩巨亏的买卖,至少能算得上回本。
大金被她说服了:“好像有些道理……只要孩子生父永远找不到您和孩子,那这孩子就是您一个人的,反正兴国公和夫人也要过继,您给他们个孩子,也不算对不起他们。”
越说大金眼神越亮:“这样的话,您就可以成国公府的老太君了,老爷那边也能交代!”
*
“你的意思是,想从你们郭家那边过继个孩子?”
赵氏大病了一场,整日躺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向床顶,只有在郭牡丹来的时候,才稍稍有点精神。
郭牡丹微微点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娘,我知道这事儿有些不妥,但霍家旁支的那些孩子我也瞧了,岁数都不小,也没几个机灵的,怕是养了,日后也不跟我贴心。”
赵氏低声应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
说完,赵氏沉默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半晌后才道:“我们兴国公府,对不起你。”
郭牡丹微怔,随后宽慰赵氏道:“娘,您别这么说。”
赵氏待她是真的不错,只可惜命运弄人。
赵氏缓缓摇头,反手握住儿媳妇的一只皓腕:“你和亲家公对我们兴国公有如此大恩,如今反而要害你一生孤苦,我,于心不忍啊。”
她闭上眼睛,眼角不知何时,已经微微湿润:“就依你说的去做吧,不过到时候,这孩子还是得安上一个霍氏旁支的身份,才好说服族长们。”
这点细枝末节的事,郭牡丹自然不会多争,满口答应下来。
尽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郭牡丹心中并未轻松,她咬了咬唇瓣,轻声道:“娘,要么我再去同公公说一下吧。”
话音未落,赵氏便摇了摇头,费力地挤出一个笑来:“我还是能说服他的,你不必担心。就当是我和你公公,给你们郭家的一点补偿吧。”
郭牡丹本以为此事需得费些功夫,没想到这般顺利,从正屋出来后,她甚至还有些晕乎,不敢相信自己想做的事儿,就这么办成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霍霆有位好娘亲,她有一个好婆婆。
不对,还没有办成,这只是开头的一步,还有许多事情,得一件一件去做。
郭牡丹偏过头,望向大金:“你去告诉大银,让她安排嘴巴严实的自己人,把我爹原先私下给我买的那座宅院收拾出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那座宅院原本是她爹怕她在婆家受委屈,以防万一给她买下备着的,如今正好能派上用场。
大金应下,抬眼又问道:“少夫人,宅子收拾好了,可您要寻什么由头出门啊。”
“这你不必担心。”
兴国公府账务亏空甚大,年年入不敷出,赵氏先前就和她透露了点意思,想在外面盘几间铺子做生意贴补家用,只苦于没什么好的门路。
做生意嘛,经常出出进进才正常,哪有在家就能把生意做好的。
反正她是乡野山间嫁来的商户女子,也不必同旁的贵妇一般,在意那些虚的。
现在眼下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才能给她的孩子,寻个不错的父亲。
*
男人是被周遭的嘈杂之声吵醒的。
他捂住脑袋,面露痛苦之色,手指碰到头部裸露的伤口时,疼得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脑海里的一切都像裹了一层雾,把他的记忆包裹在其中,无论男人怎么努力回忆,也回忆不起来更多的东西。
他只能隐约记得自己受伤前发生的一点事,似乎是遇到了个孩子?抑或者是迷路的老人,他想要出手帮助时,身下有什么东西嘶鸣了一声……
想着想着,头更加痛了,男人只得阖上双眼,平稳了一阵后才重新睁开。
还不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切,一个有些尖细的男声便响了起来:“你这是送的什么货啊,怎么还有晕倒的,我们熙春楼要的是身家清白的小倌,可不是不知哪里来的黑户!”
小倌?男人剑眉微微蹙起,一双锐利的眸子扫向声音传来处。
一个男人正点头哈腰的朝涂脂抹粉的男人解释:“我本来也不想要的,但是瞧见那眉眼,着实生得好,便狠狠心买了下来,剃了胡子一瞧,真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您拿下他,绝对不吃亏。”
胡子?
男人下意识地摸向自己下颔,只摸到了一点可以忽略的胡茬。
他怎么记得,自己似乎曾经蓄了很久的胡须……
正在男人思索时,适才说话的那两个男子已经行到了他面前,那涂脂抹粉的男人瞧见他的相貌,嘴巴都合不上了,随即重重点头:“你小子还真有眼光啊!把他给我带上吧!”
男人就算记忆模糊,可此时也意识到了危险来临。
他垂下眸子,耐心等待了片刻,等人牙子把他送到那涂脂抹粉的男人车上后,立刻在车厢内四处张望起来。
但寻了半天,也没寻到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可以磨开束缚他双手的绳索。
眼瞧着那小倌一样的男子要上车了,男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砰”地一声,马车车厢窗户被撞出了几条缝隙,被束缚住双手的男人从车窗中跳了出去。
“这这这……这人怎么有这般大的力气?”
涂脂抹粉的男子一时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才吆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追啊!”
听到身后的吆喝声越来越近,男人敛了敛双眸,纵身一跃,翻过了几个摊位。
但他双手被缚住,身形不稳,刚翻过去,就重重砸到了一辆马车前,惊地那马儿嘶鸣一声,落下前蹄,险些踩到他身上。
“不好了不好了,少夫人,撞到人了!”
话音刚落,一个闪着金光的身影便急匆匆地从车上下来,行到男人面前。
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带着担忧响了起来:“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