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名鬼(三)

丹朱听了一阵,皱眉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还没等二人做出反应,莺莺挣扎中先一步打翻了翠娘手里的药碗,惹得身后那人颇为不快,低声骂了好几句。

眼见他手箍的愈发力大,丹朱猛地往前撞去,趁那人踉踉跄跄的时候一把抱过正在哭闹的莺莺。

“丹朱姐姐……”她擦着鼻子念念道。

这事闹的确实有点难看,见赵五脸色一路沉到底,翠娘特意送他去门口赔了不是,手上拿上些家里去年冬天腌的咸菜。按辈分来说,赵五还得称翠娘一声婶婶,只是从她嫁进来便少听这种叫法,都喊翠娘了。

“阿娘,别生气了。”莺莺扯着她袖子,委屈道。

翠娘站在挂绳下,只是自顾自地收拾着衣服,也不理蹲坐在一旁的莺莺。

“阿娘,我错了,亲亲我,亲亲莺莺好不好?”莺莺红了眼眶,眨巴眨巴眼睛,死命拽着她不让走。

“几副药,要三百文。你身子回来后一直不见好,娘是铁下心来要治你。”翠娘走去屋内到床上坐着,恨铁不成钢道:

“去伯伯那求药容易吗,怕影响气运,怕影响这个影响那个,村里阴气这么重,不能病着啊。娘又带你走不了,不然说你要去山里便走啦!”

莺莺低下头看着门边露出的浅绿衣角,蹲在翠娘怀里擦干了眼泪,不再说话。

毕竟是人家家里事,丹朱二人叹气归叹气,也不好过多插手。她坐下来同少衡想了下,阵法之初应是山间那座阎罗庙,进山之地树木丛生又有山路,很难捕捉一个特定的地方设阵口。

试了下手里的妖术封印,不是不能破,只是丹朱现下还不想因这事费力费神。这个村庄三年前的故事还没走到最后,他们谁也不知道明天后天的具体走向。

据少衡翻阅过的古书中所写,类似这般布景重现的阵法通常可四分,阵口,阵中,阵尾,阵眼。越靠近阵尾,那人法术便会愈发微弱,她想着到时再破封印也不迟。

少衡用水沾着桌面画了几道横,说着:“你看,我们把进山、除妖当作第一日,云倩就是第二日早死去,白天我们处理她的丧事和设阵,晚上尸体失踪,你追出去碰到了那个人。”

“没错。”丹朱点点头。

“第三日也就是今日,发现小苇尸体,找那位妇人的时候她来了。半天时间法力削弱,说明已经从阵中过渡,开始接近阵尾了。”少衡在“阵中”二字上打了个圈,低声道:“这个故事,要到头了。”

“如果从阵眼入手呢?”丹朱问道。

“很难。”少衡想了会,说道:“有阵即有眼,阵眼不同于其它部分,它并非设阵之人所能决定的。这个幻境肯定与三年前的有所偏差,偏差之处可以影响到全阵的便是阵眼。”

丹朱想起之前在别地碰到的阵法,思索道:“也有可能像吴屿穴一般为活物阵眼?”

“是的。不过若是活物阵眼一定会有承载活物的阵器。”少衡揉了揉脑袋,接着道:

“比如吴屿穴中,怨灵为阵眼,蚌精操纵怨灵的宝贝连天珠就是阵器。被蚌精吸了精气的人是靠着连天珠的力量化作怨灵,所以阵器不会是锅碗瓢盆这种普通的物件。”

丹朱左手托腮,闲来无事在底下晃悠晃悠着脚尖,倒是对这阵器的下落一点苗头也没有。想着想着,她起身去外头井口打了两碗水回来,进来便见少衡趴在桌上睡得正香。

上身大半都在桌间,身后几缕长发下垂散落,两根黑绳混在其中,头顶一方白玉冠稳稳立着。不细看还不知道,丹朱靠在桌旁端详了一会,发现他原来是个小翘鼻。

白倒算是很白,她不由得伸出手背去比,而后低骂一句。见过陵光仙君座上尊相的,怕是都不能与本人联系起来,想至此,丹朱不由得眉尾上挑,轻笑出声。

日头把影子拉的有点长,浅绿裙摆拂过一旁向下的狗尾巴草,确实生的很是旺盛。她挠了挠手背,特意挑了根又长又密的。

“其实挺好看的。”看着他顶上飘飘然的小尾巴,丹朱正经道。往日总是见他但笑不语的模样,倒是少看这般嘴角平平的时候,好生站在那里却无端让人觉得冷清。

很近,好像又很远。

从申初睡到酉正,等少衡再抬头已然明月东升。

“嗯?狗尾巴草?”从头上掉去一条奇怪的东西在桌上,他捡起愣了下,挑起它走到院中。

今个的月亮很瘪,从这看不到湖,只有排排瓦房连在一起。檐角处留下的燕子窝空空如也,丹朱正靠在墙角旁的围墙上,面对外头向上看去。

“你吃过了饭?”少衡拿起那狗尾巴草,问道。

“没有,桌上还有些菜。喏,给你留了个馒头。”丹朱从怀中抛出个馒头,瞥了眼他手里故作惊讶道:“啊,狗尾巴草?”

少衡点点头,很是难过,“哦,原来不是我们这位厉害的大妖怪放的,看来是小仙我错怪您了。”

总爱阴阳怪气的臭神仙,她默默念了句。双眼微眯,丹朱抿起嘴,拍拍心口笑道:“不不不,狗尾巴草多好看,我特意挑了根最大最长的给你!”

“那小仙就多谢丹朱大人抬爱了?”少衡这番模样倒是颇为恭敬。

奇怪的尾音让她下意识抖了抖,又连忙回了好几次礼。屋里烛火正亮,在里头理着白日收上来的玉米,丹朱吃完馒头换了个方向,正准备跳回院子里。

“干嘛?等会跳到你身上,我可受不起。”她晃着小腿,挑眉道。

“狗咬吕洞宾,正准备去接你呢。”少衡边说边伸出手,与其说是照顾,在丹朱听来却更像挑衅。

“不要。”她这话着实简单直接。翻身上墙,丹朱盯着少衡好一阵后才敢跳下来,谁知道他能有啥坏点子。

咣咣!——厨间猛地传来阵刺耳的碎裂声响。

翠娘不是在屋里吗?丹朱二人回头皆是一惊,赶忙飞奔过去。

“丹朱姐姐,药掉了,阿娘会生气的。”只见莺莺呆立在原地,畏畏缩缩地哭道:“可我肚子好痛,越来越痛了。”

碎瓷片散落一地,混杂着深褐色的草汁发出难闻的气味。丹朱放柔了声音,安抚道:“不会的,阿娘最疼莺莺的,我们不喝了,好不好。”

“没有了!锅里的喝完了,还剩一碗……”莺莺掉着眼泪,瘪嘴道。

少衡弯腰下去慢慢往她那靠,轻声劝着说:“莺莺不要乱走,我把它们捡起来,你别动哈。”

又是一声咣当!

翠娘从屋里走来,去看了好几个地方都没见人影。猜到是厨间里传来的,她高声安慰道:

“什么碎啦?!没事,没事……碎碎平安。”

耳边听着声音愈发贴近,少衡掌下白光尽收,怀中之人口中的血不断溢出,接连咳了几声后上身又是边抖边喷。

莺莺双手捏紧着少衡的腰带,腿脚扭曲到一团,似是痛到极致。丹朱用衣袖接住她的下颚,急道:“莺莺!你撑住,我们去医馆。”

关节骨头嘎嘎作响,肚子里就像有堆嬉闹的猴子在翻腾,莺莺脸色泛白,不过须臾便是汗流浃背。

少衡抬手扶去背上的时候,她还是死盯着门口伸出手,轻轻念着:“好痛,好痛,呃——”

翠娘同他擦身而过,见背上的莺莺还在呕血,下意识抓住少衡衣袖,慌忙哭道:“怎么了?莺莺怎么在吐血?!”

“翠娘,等会同你讲,我要先走!”少衡看了眼莺莺,低声道。

看着他从门外消失,丹朱在一旁挽起腿脚发软的翠娘,拍着背部说道:“没事,翠娘,别着急。少衡跑得快,我们现在也去回春馆。”

村里这时亮堂的人家多,只是南北两村中间的路算是难走,往下就是又高又密的农田。今夜风大,黄沙时不时吹过少衡的鼻间,怕嗓子处被糊住,他只能低下头快步跑去。

赵商陆正在门口一动不动地举着灯笼,原是上头左右挂着的两只,方才都被风给吹灭了。见门前暗了不少,爷爷同他说,定要人亲自去守着,说不定差就差在这一口气上。

少衡肩上的血已经滴到了地里,他扶住莺莺的脑袋,急道:“大夫!您来看看!”

“怎么回事,她吐了多久?”从进门到放下又吐了一次,看莺莺身体边抖边扭,老者赶忙吩咐商陆去后面准备好东西。

“半个时辰不到,从她家一直吐到现在。中途我想了法子吊了口气好些,后面又连续吐了好几次。开始是扭,后面就在发抖。”少衡半刻未想,出口便答。

“吃了什么?”散脉之相,脏气未聚。老者按了三下她的心口和腹部,接着问道。

少衡盯着他的双目,字字斟酌道:“她娘从赵五那里拿的药,应该是连续喝了两日,中午喝了半碗或者更多,方才又喝了凉的半锅。”

指下散漫无根,脉力不均,老者只得先让赵商陆去抓些药来吊着命。少衡压着莺莺的上身,而后见他沿着四肢同脏器又往里点上几针,半柱香后吐血的吓人模样倒是没再看着。

只是原先在背上,莺莺还能迷迷糊糊同少衡说上几个字,如今却连名字也难应答。

作者有话要说:专业知识纯属胡编乱造,没法考究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