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名昭华,是上清境文昌元尊唯一的弟子,天资聪颖,远超众仙,不过六千岁便飞升上神。
没想到上神才做了几千年,便横生了一场意外。
她被人暗算,一剑刺碎了灵识。
本来区区一剑实在算不得什么,谁知那把宝剑偏偏是上品神器,又正巧伤在灵识上,这才落得这般下场。
彼时她的肉身已毁,魂魄也正一点点零落,只剩一抹残魂四处游荡。
也不知到了何处,看着不远处陌生的山头,她心里一阵难受。
若非她修为深厚,只怕如今连一丝魂魄都保不住了。
可徒留下这一抹魂魄,又有何用呢?
“昭华。”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微微一愣,转身看向那位端坐于祥云之上慈眉善目的女神君,惊呼:“师父!”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文昌元尊见她这模样,轻叹一声:“不必说了,为师都知道了。”
“是昭华有愧师父多年教导。”
文昌元尊摇了摇头,没有半点指责之意:“这是你命定的劫数,即便没有这一遭,也是躲不过去的。”
“劫数?”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可弟子已是上神之身,地火天雷之劫皆已历过,怎么还会有劫数?”
文昌元尊目光悠远:“上神之劫难以预料,连为师都不能完全勘破,现今一切已成定局,与其追究因果,不如先想办法破局。”
“可这局要如何破啊。”她微微垂眸,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弟子如今仙体已散,灵力全无,只剩一缕魂魄尚在,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文昌元尊微微凝眸:“你是本尊唯一的弟子,本尊当年将你从祁连仙山带回,今你逢难便不会坐视不理。只是这是你的劫数,旁人不能过多干预,本尊也只能为你指点一二,其它的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她点点头:“昭华谢过师父,烦请师父告知破劫之法。”
文昌元尊缓缓道:“此劫乃是情劫,唯有找到命定之人,在五百年劫数之期到来前得到他的真心,方可破劫。”
“命定之人?”她喃喃道,“师父可知何人是与我命定之人?”
文昌元尊看向她:“仙族帝君,临渊。”
“临渊?”
她长居上清境,平素不喜九重天天规森严,极少踏足。
临渊帝君之名她时有耳闻,却未曾见过其人。只知他生来便是上神,灵力远在众仙之上,虽不理仙族俗务,只掌战事,却地位尊崇,更超天帝。
有传闻说他冷漠无情,有传闻说他孤傲骄矜,可无论如何,这样的神,会轻易动心吗?
她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师父,若是这劫历不过呢?”
文昌元尊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凄然:“若是历不过此劫,五百年之期一到,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不存六界。”
她的心沉了沉。
天雷地火之劫她可以咬着牙挺过去,可是这情劫,着实棘手啊。
她正思索间,忽见一抹神光闪过,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落在了她的掌心。
她摊开手,莹白的手心中躺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透粉色石头,晶莹剔透。
文昌元尊道:“此石名为试心,已修出石灵,今日便赠予你,可助你度过此劫。”
“多谢师父。”她微微颔首,盯着试心石看了看,“我跟在师父身边近万年,还不曾知道您有这样的宝贝呢。”
闻言,文昌元尊微微一怔,却并未多言,只叮嘱道:“昭华,你切记此劫凶险,千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身份,否则即便历劫成功,也会被劫数反噬,不得善终。”
“师父放心。”她目光灼灼,“昭华定会想尽办法历过此劫,重回神位。”
文昌元尊点点头,挥了挥手,同她道:“去吧。”
话音刚落,她便觉周身被一阵灵力裹挟,渐渐失去了知觉,随那阵灵力落向了她方才看到的那座山头。
她没有看到,在她离开后,文昌元尊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凝重。
梦中景象光怪陆离,这一梦又梦到了在且介山的日子。
师父为了救她,将她的神魂注入到一个即将降生的小地仙身上,以此温养魂魄。
她出生那日,且介山幽香阵阵,灵气四溢,大家都说这偏远的仙山终于能出个有出息的仙君了。
而她也不负所望,小小年纪便可信手变花,惹得山中乡邻啧啧称奇,此事甚至传到了其它仙山,也是不免称赞。
信手变物这样的本事,可是连许多修炼多年的山神土地都练不成呢。
爹娘对她寄予众望,爹爹那时总是会拉起她的小手:“我们宁安啊,以后一定会成为九重天上的仙君,给咱们且介山争光的。”
娘亲也总会笑着摸摸她的头:“宁安一定不会让爹娘失望的。”
她那时也这么以为。
她可是仙族近万年来最具天资的上神,虽然一朝成了个小地仙,但修炼一事于她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难事儿。
只是,忘了从哪一天起,除了信手变花,她什么也学不成了。
同龄的地仙开始修炼灵力增长修为,她的灵力无论如何也聚不起来。比她年纪小的小地仙已经能学一些简单的法术了,她还在学着如何凝聚灵力。
爹娘带她四处求医问药,却始终诊不出原因,找不到有用的法子。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渐渐的,周围人看她的眼神从羡慕夸赞变成了嘲讽可怜,爹娘也对她大失所望,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修炼灵力的事。
从前的天之娇女,不可一世的上神,成了一个灵力低微,无甚天资的地仙。
她开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她开始害怕见到那些人的眼神。
后来有一日,她遇到一位游方的仙医。
那仙医一把年纪,头发花白,看起来一副很有阅历的模样。
替她搭了搭脉后,他一脸惋惜:“你这小女娃天生灵根有损,这辈子应是修不成厉害的仙术了,还是莫要强求的好。”
他的话几乎夺走了她最后一点希望,她仰头看了看那相隔遥遥的天宇,还是将眼泪忍了回去。
想来是当初伤得太重,即便厉害如师父也只能保住她的性命吧。
可怎么能不强求呢!若是修不出灵力,她该怎样才能去九重天?该怎样接近临渊?又该怎样才能成功历劫,重回神位?
她那时甚至想过毁掉灵根重塑,可是浸在洗髓池里三天三夜,任凭钻心蚀骨之痛,也终究是无济于事。
爹娘彻底对她失望了。
后来,她的弟弟宁平出生了。
宁平乖巧懂事,十分讨人喜欢,虽然并非天资极佳,但与一般的小地仙比起来也算聪慧,如今才不过一百岁,长相还是个小娃娃的样子,可是许多简单的法术都已经学会了。
因为宁平,她在爹娘眼里重新看到了希望。
而她,一直等了四百年,就在她以为历劫无望的时候,几百年一度的九重天会试到了。
那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到九重天上当差纵然需要灵力极佳,但会试科目却以文试为主,仅有的一场武试也只论胜负。所以她钻了这个空子,成功通过了会试,来到了九重天,见到了临渊……
宁安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她梦到灵识被碎,梦到那些冷言冷语,刚从一个梦魇中逃离又坠入了另一个更深的梦魇。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额头上渐渐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脖颈处的薄汗沾湿了衣领,整个人仿佛掉入了满是痛苦的漩涡之中,挣扎不出。
忽然,一抹凉意自她额间缓缓滑过,宁安眉间一舒。
这凉意瞬间将她从那个漩涡中带了出来,她隐约觉得有人握着一方帕子替她将额间的汗珠一一擦去,接着是她略显苍白的脸颊,直到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处,执帕的手陡然一停。
今夜原本无风,可此时窗棂晃动,一阵轻风穿过窗户间的缝隙萦绕在宁安身侧,一夜好眠。
醒来时,天光大亮。
宁安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眼是一间整洁雅致的屋子。
她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张张嘴只觉得喉咙发干,像是着火一般,一时说不出话来。
“吱扭”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仙娥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屋子。
她将瓷碗放在桌上,扭头瞧见宁安醒了,脸上立刻绽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还没等宁安开口就大喊着跑了出去:“纪玄仙侍,宁安仙侍醒了!”
宁安无奈地闭了闭眼,强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正碰上急匆匆赶来的纪玄。
“你去告知帝君一声,就说宁安醒了。”纪玄吩咐那仙娥一声,上前扶宁安坐起来,替她在身后垫了一个枕头。
“你可算是醒了。”纪玄咧着嘴笑了笑,从桌上倒了一碗水递给了宁安。
宁安接过水一口气灌下去,方才觉得喉咙处的灼烧感好了一些。
她向纪玄道了一声谢,问道:“这里是?”
“这是你住的地方啊。”纪玄道,“仙娥们的住所都满了,又不能让你和那些小仙君们住在一起,正好还有这么个单独的院子,你就住着吧。”
宁安点点头,又问:“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纪玄道,“你已经昏睡一天了。”
“啊?”宁安微微诧异。
她如今的修为还真是差劲,临渊不过拂了拂袖而已,竟将她伤得昏了一天。这要是将来传扬出去,她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宁安,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帝君其实只是想试试你的灵力,没想到——”
纪玄本想安慰几句,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忙改了口,“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来了重华宫,有的是修炼的法子,退一万步讲,即便灵力修为进益不大,也自有帝君护着,总不会叫你被人欺负了去。”
临渊会护着她?
宁安试着想了想那副场景,总觉得想象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两人正说话间,仙娥匆匆回来了:“帝君说宁安醒了就好,等养好身子再去染尘殿当差即可。他还有事要忙,就先不过来了。”
果然,冷漠无情啊。她伤成这样,他起码有一半的责任,居然都不来看一下。
宁安腹诽道。
“这样啊。”纪玄看了宁安一眼,“没事没事,帝君近日是有些忙。咱们先把药给喝了,北祁医官嘱咐过了,药还是得喝的。”
仙娥闻言将药端了过来放在床头的小桌上凉着,转身看见一侧的窗户开着,嘀咕道:“昨夜走时我都将窗户关好了,也未见起风啊。”
宁安看向那开了半扇的窗子,忽的想起那阵丝丝凉凉的风,问道:“昨夜可是仙子在照料我?”
“没有啊。”仙娥摇摇头,“昨夜医官说你并无大碍,约莫今日就会醒了,所以大家便早早回去歇息了。”
这样啊。
宁安点点头,也不再纠结此事,忽的想起了什么,看向纪玄道:“纪玄,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之前在群英台的时候,有个今年和我一同考进来的仙侍叫柏秋,他被鞭子打伤了。能不能麻烦你去打听一下他分到哪个宫苑了,我想去看看他。”
“这件事啊。”纪玄笑道,“他被分去了天帝的章华宫。”
“章华宫?”
宁安怔了怔,见状,纪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平日在下界可能不太了解,天帝平素宽和,这可是顶好的去处,也就比咱们这里差那么一点儿吧。”
宁安没有言语,又听他道,“至于他的伤,你不用担心,帝君已经吩咐过了,你刚来重华宫那会儿我就把药送去了。伤口不严重,上了灵药歇息几天就行,他还说等过几日伤好了来找你说话呢。”
临渊竟然注意到了柏秋的伤,宁安略感诧异。
看出了她的心思,纪玄笑笑:“咱们帝君虽然平时看着冷了点,傲了点,其实对仙侍们是很好的。”
他看向宁安,语重心长道,“你别看帝君罚你抄天规,其实也是护着你。先前闹了那一出,要是你不仅没受罚,还来了重华宫当差,少不得有好些小仙嫉妒,暗中使绊子也说不准呢。”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这么看来,临渊这人也不算太冷淡,或许对她历劫来说是件好事。
宁安点点头,苦笑一声:“多谢你跟我说这些,我都忘了还有三万遍的天规要抄。”
“哪里是三万遍啊,你还少说了六千五百遍呢。”纪玄同她玩笑道。
“好了,我知道了,等我好些了我就开始抄。”宁安冲他笑笑,“你快去忙吧,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好,那你记得喝药啊。”纪玄不放心地嘱咐了她一声,才带着仙娥离开。
等他们走远了,一道灵动的女声从宁安腰间的香囊里传来:“上神,你没事吧?”
早先在群英台上,便是此物感应到了临渊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