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三位阁老如此诚恳,宗亲和成国公、英国公、定国公自然不甘落后,态度越发恭敬。
朱翊钧想起了直播间里面调侃:这种毫无意义的,带有表演性质的礼仪,就像枷锁,将一个有个性的人锁在虚伪中,不管对不对,不管适不适应时代。
最后,在史官的笔下,是千君一面,贤德圣明谦逊,登基时有个美名还是可以保证的。
朱翊钧笑出了声。
高拱、张居正、高仪微微抬头,脸上都是惊讶、不解。
有什么好笑的?
如此严肃的场合,太子这也太失礼了吧。
高拱直率,沉不住气,解释道:“太子殿下,先帝驾崩,臣悲痛万分,然国不可一人无君。太子殿下以后便是天下的君父,一国之主,是百姓主心骨。臣等恳求太子殿下早日登基便是此理。”
他虽认为太子不至于不明白继承皇位事关重大的道理,但太子突然发笑,让他心里一下子没有了底。
朱翊钧问道:“三位阁老、众位长辈、三位国公果真盼望我早日登基?你们所言所行是不是出自真心?”
没等众人回答,又问:“六叔祖、八叔祖、十叔祖,你三位老人家也是这个意思?让我早日登基?”
三位宗亲连忙跪下,“臣恳求太子殿下即日登基。”
大明的宗亲可以享有尊荣,但不能有权力。想要有尊荣,只有一条路,听天子的话,夹着尾巴做人。
“三位国公怎么说?”
“请殿下安臣子百姓心,早日登基。”
朱翊钧严肃道:“那便按照你们意思办。”
不拒绝吗?高仪最先反应过来。
他是太子先生,比其他几位更了解太子。既然不是愚笨听不清大家的意思,那他沉默必然是有什么想法了。
他猜对了,又完全猜错了。
高拱反应过来,原本准备好的话,一下子噎住了,脸憋得通红。
张居正脸色微变,眉头暗暗皱了起来。
冯保那边让锦衣卫指挥徐爵传信给他,说孝安皇后和李贵妃已经教导过太子劝进相关流程和礼仪。可太子殿下为何表现出乎意料?
他故意的。
张居正意识到,太子发笑,是有原因的。他已经做好决定,不遵从传统礼法。
朱翊钧视线从三位阁老脸上扫过,问道:“阁老们有没有想要说的?”
劝进式登基,三请三拒,这种表演,未来天子不愿配合众人,谁人敢多言?
以前朱翊钧或许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但这几个月,直播间主播和其他粉丝对于书本上、传统惯例给出了许多不同解释,站在帝王的角度,而不是史官或其他臣子的角度看。
若谁有胆子明目张胆劝太子殿下拒绝继位,一个别有居心、不臣之名,不怕流传不下去。
张居正再次意识到,这位年仅十岁的太子,他的不羁难驯。
高拱虽冲动,能到阁老的位置,第一条严格恪守臣子忠心的底线,有些话一定不可以说。
按照安排,原本还有半个多月准备时间,礼部接到太子第一次就接受了臣子诚恳劝谏消息时如晴天霹雳。
时间一下子变得紧迫起来。
六部尚书和侍郎面面相觑。
消息传到永和宫,李贵妃怒气冲冲命令人将太子朱翊钧和冯保带到她那里。
“到底是何人教太子如此行事?”李贵妃心中不安,语气又急又气。
朱翊钧登基有许多事务处理,冯保等不及,先去了永和宫,小心翼翼道:“太子身边就奴婢几人,借一万个胆子给奴婢等人也不敢忤逆贵妃娘娘嘱咐。”
李贵妃终于承认,太子已经不是那个对她百依百顺的太子了,喃喃道:“早知他如此,本宫……他一点都体会不到本宫的苦心。”
没有让李贵妃等太久,朱翊钧很快去了永和宫,他心里清楚,李贵妃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
顶着李贵妃探究的视线,朱翊钧恭敬行礼。
从太子脸上看不出其它神情,只有理所当然,原本李贵妃是想耐心和他掰碎道理,让他明白利害,见他如此,她强压下去的怒气,一下子又冲上来了,厉声呵斥:“太子跪下。”
朱翊钧缓缓跪下。
“明明和你嘱咐过,要三请三拒,你为何要阳奉阴违?”
“儿臣没有。”
李贵妃回想当时太子反驳的话,她以为太子不懂才出言反驳,解释后太子应该明白道理了,因此没有放在心上。
“我不管你服不服,现在我派冯保去告知阁老们,因你父皇驾崩,你伤心过度,无心继承。”李贵妃强硬说道。
“母妃何必掩耳盗铃?刚刚礼部尚书吕调阳已经将登基事宜安排下去了。”
这是告诉李贵妃,朝中大臣都已经知晓他第一次就接受登基请求。
李贵妃站起来,走到朱翊钧跟前,微微俯身:“混账东西!”
“啪!”一巴掌将朱翊钧打得跪倒在地。
李贵妃毕竟快三十了,力气比年幼太子大许多。
“我一片苦心,被你糟蹋至此。我们教你按照祖宗传统规矩,推辞两次继位之请,你毫无谦让之德,此为其一;忤逆嫡母、生母,是为不孝,不孝之人如何堪当大任?此为其二。”
朱翊钧爬起来,跪直身子,顶着红肿的脸,道:“谦让之德需是出自真心;儿臣感恩母妃苦心,一定会对母妃、母后孝顺,只是母后、母妃所言有道,儿臣才愿听从。”
嘴巴一股腥甜味道,流血了,他知道。
李贵妃见他如此狼狈,还在嘴硬,原本一丝疼惜被怒火烧干,讥讽:“小小年纪,你如何判断何为有理,何为无理?全是你私心作祟,还巧言令色,你要还是如此,就不要当皇帝了,免得大明败在你手里了。”
“大明败在你手里”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朱翊钧,“母妃若如此认为,那我现在去请阁老、宗亲和国公进宫,母妃想让谁当皇帝就直接和他们言明。”
“你……”李贵妃一心想要吓唬吓唬他,让他知道不听话会有什么后果,但他反应出乎意料。
一个好的开始十分重要。
一次又一次妥协只会让人看出你软弱可控,进而通过各种话术和手段让你以为你的想法全是错的,别人的才是对的。等你发现时,你已然失去自我、面目全非。
朱翊钧不是真的不想继位,但他要通过他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任何人的傀儡。
他有把握赌上一赌。
除非他们要让另一支朱家人继承皇位,不然只能从他和潞王中选择皇位继承人。他没死,潞王活蹦乱跳,宗亲中一旦有人有取而代之想法,一定会被世人唾弃,不用朱翊钧自己出手,监察御史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没他们。
三位阁老,高拱对先帝忠心耿耿,不会选择潞王。
高仪狡猾求稳,又教导自己几个月,有师生之实,感情总比旁人多几分,很大可能不会主动选择潞王。
张居正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他有改革的野心,也有培养贤君名留青史的抱负。他从未考虑过嚣张跋扈、不学无术的潞王。就算他现在考虑,内阁毕竟不是他一人独大,他没有把握可以扶持潞王上位。
至于嫡母孝安皇后,她疼爱自己,绝对不会因为一次小小虚伪的礼法纵容他们废除自己继承资格。
孝安皇后虽不得宠,但在名义上,她是一国之母,话语权很大,隆庆帝过世,她最有资格管教年幼的皇帝。
至于生母李贵妃,她偏心不假,然虎毒不食子,她现在没有想要自己死。
一个被废除继承资格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自从他第一次进入直播间,他确定直播间那方世界的遭遇他不想经历,他不断思考,不断思索,想明白了一点,强硬,只有强硬才能不被轻视,不被控制。
只是年纪终归是自己最大的短板。
文华殿学习不能停止,同时也不能错过直播间。
经书、史书要学,更要学的是治国之道,要从实践中学习,而不是纸上谈兵。
李贵妃再一次遗憾,当时自己太过自负,以为已经劝动隆庆帝按照她的想法,让冯保一同辅政。
现在局势越来越失控,太子叛逆,三位阁老中只有张居正有能力教育好太子,可无人引导太子,太子待张居正也并无特殊之处。
她设想的局面,冯保替她看住内阁,内阁中张居正忠厚又是治国之才,他管好朝廷。这样一来,待太子年纪大了,轻轻松松接过权柄。
大好的局面,被太子毁了。
不可否认,不论李贵妃还是张居正,他们一开始都想要教育出一位明君。他们有一套明君的判断标准。可最大的问题是,从他们那里得来的判断标准,不会随着太子长大而发生变化吗?一旦太子长大了,形成了属于自己的判断标准,是不是很容易走到完全否定他们的一端?
有多少控制欲以爱的名义。
李贵妃以为一个人尝试过权力滋味,便很容易放手,殊不知另一方世界,小小的朱翊钧不得不忍让他们,承受一次次试着亲政,一次次失败的痛苦。一开始他们不愿意放手,等他们愿意放手时,他已经心如死灰。
冯保不敢抱怨李贵妃没有成功劝服隆庆帝让他辅政。
李贵妃一直怀疑太子身边有人怂恿,一开始他十分肯定绝无此人,但现一件又一件事情失控,他察觉到可能真有这样一个人。
他是如何和太子联系的?冯保努力回想太子第一次出现异样场景。
冠礼前一夜?太子那时是不是吩咐他拿了一本书?
作者有话要说:非历史向,私设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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