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梅看着柳月娘坦荡的眼眸,总觉得她是在明知故问。
小到街坊邻里,大至江湖朝堂,其中的恩怨情仇说也说不尽。
而有的人,为达目的是什么手段都能用得出来的。
在位高权重者眼里,刺杀、下毒……其实早已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了。
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能除去异己,大多数掌权者还会豢养一批死士。
但绝对忠诚的死士不是谁都能有条件养得出的,这时孤灯楼应运而生。
只要你出得起银两,孤灯楼便会为你杀人,钱到位,那人就死定了。
孤灯楼的杀手都是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极为严苛的训练,不单单是杀人的本事,还有琴棋书画的技艺。
这种残忍的训练经过十几年,每个人都会变成所向披靡的杀人利器。
中途也会有人反抗和叛离,他们的下场只有死。
而那些表现平平的无用之人,会被淘汰,也是死。
这样极端的训练下,孤灯楼的杀手数量并不多,但却个个蛇蝎心肠并善于忍耐,尤其是有排位的那十人,刺杀行动近乎未有败绩。
而落雪梅在阴鸷无比的孤灯楼中却有些格格不入,她的功夫不算顶尖那批,心性也是大忌的蛮横,中途还豁出性命要离开孤灯楼嫁人。
她都不明白,她这样的人是怎么在孤灯楼里长大的。
偏偏楼主容得下。
她被丈夫背叛后,狼狈落魄的回到了孤灯楼,楼主非但没有驱赶她,还遣人杀了那负心汉,让她重新在孤灯楼里当杀手挣钱。
这一单,便是楼主分给她的。
没成想,她竟失败了。
落雪梅垂下头,“那女子在孤灯楼买的凶,出价十万两。”
谢依白一愣,第一时间想的是她还挺值钱,然后突然反应过来那骗子可是足足骗了千万两。
现在只拿十万两来取她性命,实在吝啬。
“能说的我都和你说了,这次任务失败,我也自身难保。”落雪梅有些苦涩。
不是她放弃的太快,而是见过柳月娘出手后,她心里便知她根本没有机会杀谢依白。
偏要强行完成任务的话,她命可能就要交代到这里了。
柳月娘浅啜口茶:“既然如此,那我也爱莫能助了。”
她轻瞥身边的侍女,淡淡说了句,“送客。”
落雪梅离开后,谢依白有些担忧道:“她没完成任务回去,还和我们说了买家信息,会不会遭买家记恨或者组织惩罚啊?”
柳月娘瞧她一眼,无奈揉揉她的头:“不会”
谢依白不解:“为什么?”
柳月娘:“孤灯楼的杀手精通画技,既然她见过买家真人,那便能画出买家的肖像画。她没提,就代表着不想透露太多,左右是两边都不得罪太狠。这样的人,即使回到组织,也受不了重罚。”
被柳月娘这么一点拨,谢依白顿时觉得她这是鸡担心起拜年来晚的黄鼠狼了。
可还有一点谢依白实在有些不明白。
骗子为什么要买凶杀她?
难道不是该接近她再哄骗她吗?怎么突然快进到要直接对她下黑手了?
可如果不是骗子的话,又有谁能出价十万两来买她的命。
若想杀的是身为二白的她,她完全能理解,毕竟她写的小说有出格的内容,再加上她写被骗案例这种科普类剧情也算是动了某些人的蛋糕。
但落雪梅要杀的人是谢依白,甚至她可能连二白是谁都不知道。
穿过来的这半年里,谢依白一直宅在家中写小说,也未曾得罪过谁。
就算真得罪了谁,那也只得罪一个小侯爷。
哪至于有人要买凶杀她?
思来想去,谢依白还是觉得是那些骗子□□的可能性高一些。
谢依白脑子里乱得很,总觉得事情越来越超脱出她的想象,“夫人,这护卫我们还聘吗?”
柳月娘轻笑道:“聘啊,不妨让我们看看他们的后手。”
“万一有危险呢?”
谢依白倒不是怕自己有危险,而是这个方法是她提议的,她不想连累到柳月娘。
今天来的这位柳月娘能打过,可万一下次来的人柳月娘打不过了怎么办?
柳月娘温柔一笑:“不用担心我,你是为我破案,只管放手去做,其他的我来担着。”
谢依白一怔,嗯了一声。
这种被人信任的滋味真好。
同柳月娘闲谈喝过茶后,谢依白决定去看看小侯爷的伤势。
也不知小侯爷清醒了没。
有郝知府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谢依白右拐进屋,便看到床榻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最里面的是穿着各异的郎中们。
长褂布帽满脸沧桑的老者在为小侯爷把脉,清净道远的道长拿枝条沾了瓶中的甘露一直往小侯爷身上掸水珠,头上带着七彩羽毛的神/婆晃着手中的铃链对昏迷的小侯爷神神叨叨……
这医疗团队,可以说是海纳百川了。
谢依白看着额头上满是汗珠的郝知府,轻声询问:“什么情况?”
郝知府六神无主:“大夫说小侯爷心内受损,道长说小侯爷被邪气有损,神/婆说小侯爷梦魇缠身……”
谢依白:“……你总结一下?”
郝知府:“小侯爷醒不过来了。”
谢依白:“……”
这知识都叫郝知府学杂了啊!
谢依白沉默半响后开口:“如果小侯爷真醒不来呢?”
郝知府空洞的目光缓缓移向另一边。
谢依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正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好家伙,一条龙服务,顺便超度小侯爷上西天啊。
谢依白:“那位大师能不能渡小侯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侯爷要是醒不来,小侯爷一家能把咱们满屋子的人渡了。”
郝知府擦汗:“所以我竭尽所能请各方医者来医治了。”
几分钟前她为什么会觉得郝知府在就没问题啊。
她是忘了郝知府有多不靠谱了吗?
谢依白内心抚额,看来这事还是得找柳月娘,毕竟黎雾昏过去是在和柳月娘过招之后。
不过这事情不能和郝知府如实说,万一郝知府怪罪柳月娘就难办了。
思及至此,谢依白还是请柳月娘过来看看黎雾的状况。
比起郝知府,她更信任柳月娘。
柳月娘进门后,看到屋子里围起一堆人,顿时皱了下眉,“除了谢姑娘,其他人劳烦知府大人您带出去吧。”
郝知府不太放心:“柳夫人您确定?”
他本来想问的是您能行吗,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选择了委婉点。
原来他可从未听说过柳夫人还会医术这件事。
柳月娘笑了,“反正眼下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郝知府瞳孔地震。
虽然他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还按照这个想法却做了,可心里想和当众说出来可不一样。
好在他没和这些医者透露小侯爷的身份,不然被他们知道柳夫人形容无比尊贵的小侯爷为死马,这话要传出去,柳夫人可要担上大不敬的罪名。
清场过后,柳月娘坐在床边,手微微在黎雾脸颊上方一拂,“只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郝知府心中大骇:“这该如何是好!”
柳月娘没有理会郝知府,而是给体内气息早已混乱冲撞的黎雾输送起内力来。
渐渐地,他脸上不再苍白而是有了些许红晕,表情也轻松了不少。
郝知府试探着用手碰了一下黎雾的额头,烧果然退下来了。
“柳夫人医术惊人啊!”
柳月娘微笑摇头:“和医术无关,只是小侯爷练功出了岔子。”
郝知府摸摸胸口:“现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赶紧去吩咐下面的人给小侯爷做碗参汤补补身子。”
刚说完,郝知府就迫不及待的转身溜走了。
徒留谢依白一个人好奇:“小侯爷练功出什么岔子了?”
柳月娘看她那求知欲旺盛的小模样不由得失笑:“你呀,有时多学着点郝知府。他就没有太多的好奇心,反而还故意避开。”
谢依白惊讶:“这种事都要故意避开吗?”
柳月娘:“自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太多秘密也不好。毕竟很少人会真正做到守口如瓶,也很少有人相信对方会守口如瓶。”
谢依白眸子很亮:“可既然夫人开口提及此事,就意味着我知道也无妨,若夫人你真不想让我知道,就不会说起话头。”
柳月娘用手指点了下谢依白的额头,“古灵精怪的,我可说不动你,只是提点你以后行事谨慎些。”
随即她轻轻解开黎雾耳侧那绺被红线束缚的发丝,并将红线交到谢依白的手中。
奇异的是,红线解下来的刹那,便缓缓退了颜色,像是冰一般晶莹剔透。
谢依白将其放在掌心上,像是握了根琴弦。
谢依白睁大眼,“它还能变色?”
柳月娘:“这是清明弦,有压制内力之效,你没有内力,它自会变为最初无色的模样。”
谢依白:“可方才它在你手上的时候也未曾变过颜色。”
柳月娘:“寻常习武之人的内力都是收放自如的,我未调用内力,所以清明弦在我手中没有变化。而小侯爷则不同,他无法自控内力,所以才时时需要清明弦在身边压制。”
“无法自控内力是不是和他练功出了岔子有关?”谢依白打破砂锅问到底。
柳月娘轻叹一口气,“他练了不该练的功法,据我所知,此功法留存于世上的唯有残页,并不完整。现在他内力已是不受控,长此以往练下去,内力会逆行而无定位。逆于肾,则眼疾手足冰。逆于肺,则喘咳难化解。逆于肝,则惊悸善动怒……”
“五脏六腑逐一逆行,直至内力逆行入心,那便是筋脉损、元气绝,同死症无异,无药可治。”
谢依白听得心中一颤:“这功法如此凶险,不练不行吗?”
“若能不练,他也会不练。”柳月娘微微敛眸,“可是这功法本就是用来续命的功法,即使残页、即使知道其穷凶恶极也要练下去,想必小侯爷少年时曾有过濒死之刻,权衡之下才会练此功法。”
谢依白轻喃:“可是练下去……还是会死……”
柳月娘:“倘若不继续练,恐怕小侯爷的身子会迅速衰败,所以他只能一边练功一边再用清明弦来压制内力逆行的速度。也因清明弦的缘故,小侯爷强行调用内力的话,内力会更加翻涌失控,最后在失控和压制的冲突下,自身会陷入昏迷。”
谢依白越听心中越是内疚。
倘若不是为了救她,黎雾也不会强行用内力,明明他都那样的状况,却还是选择了救她。
看着黎雾虚弱昏迷的模样,谢依白有些酸涩。
柳月娘拍拍她的肩,“你也不必多想,依他的情况起码还能活蹦乱跳个十年,以后若能练上完整的功法性命也会无忧。况且刚才我输送内力为他拨乱克化,他的武功反而会突破长久以来的瓶颈。至于这清明弦,等他醒过来后你再帮他系上。”
谢依白连连点头,“夫人,你好厉害,什么都懂,什么也都会。”
柳月娘离开的身形一顿,回望她的眼神似是在怀念着什么:“二十年前,我初入江湖的时候,其实和你差不多。”
谢依白恍然,怪不得定居在秀水的柳夫人如此武功高强还见多识广,原来和落雪梅的情况是相似的。
都曾从江湖中隐退。
就是不知柳夫人原来在江湖中是何等的风采。
在谢依白暗自畅想的时候,床上的人突然有了动静。
少年的长相本是嚣张肆意的,可现在却像个精致且苍白的人偶,若不是脸上尚存着病态的红,很难表明他仍存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