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晋的人生一共有两个大的转折点。
第一个转折点就是丧父后被族人吃绝户,母亲徐夫人被逼到想不开,足以可见当年的艰难,幸而得到了县令老爷的帮助,族人被震慑,给了这一家三人喘息的机会,而他抓住了机会读书,这才迎来了第二个转折点。
第二个转折点就是他中了秀才,展现了读书的才干,族里原本时不时来占他们家的便宜,彻底改了态度,开始对周家三人示好。
虽说日子松快了,周晋却还记得被吃绝户时候那段日子。
他一直保留着给书肆抄书的习惯,一来抄书可以更好的温习功课,二来自然是可以赚钱,三来也是告诉他自己,过往之事不可忘。
周晋不光自己抄书赚钱,妹妹周蓉也抄书赚钱。
周晋小时候在私塾里学过的书和字,都会回家教给周蓉,通过这种方式温故而知新,周蓉也愿意学,天资也算是不错,故而也学过四书五经,只是因为纸墨并不便宜,疏于练习字远不如哥哥好。
这两人从书肆里拿着抄书换得五钱银子出来,正说着下次的书都是由周蓉来抄,周晋秋闱在即,不方便抄书了,就听到了尖叫声。
他们看到了正缓慢行驶的秦家马车,漫天的纸扎飞舞,而其中一只纸扎人扑向了马车车窗处,纸扎应该是挂住了坐在车窗前的那人,那人伸出手握住了纸扎的竹篾。
马车里的秦允:“阿芷,你还拿着纸扎做什么?赶紧丢掉。”
在纸扎到处飞的时候,秦允可以说是眼前一黑,噩梦居然到了现实,让他更为崩溃的是,靠着窗口的妹妹居然拿住了那个纸人。
秦芷君所拿的纸扎与其他纸扎不同,那纸扎是最为华美的纸人。
纸人面颊上没有涂红色的颜料,纸扎女子的面颊只是比真人更白一些,细眉下是冷清的眼,在日光之下仿佛泛着光一样。
这让秦允吓得要命,就连秦如兰也皱了眉头。
秦芷君说道:“余叔,你马车速度再慢一点,出了巷子口停下来。二哥,纸扎的竹篾勾住了我的帽子,我得解开。”
车夫应了下来,拉住了缰绳,让马匹的速度下降。
说完这句话以后,秦芷君非但没有松开纸人,反而是把身子更往外侧了侧,同时伸手取下了帽子,因为这纸人的竹篾勾住了她的帽子上的装饰。
秦芷君出门带着一顶昭君帽,毛茸茸的兔毛压出了流云纹,而纹路上缝着细长椭圆的珍珠,秦家二老爷的珠宝阁里用的珍珠都是圆润的,这种不大好的瑕疵品被秦芷君利用起来,按照大小缝在帽子上,造型独特。纸扎的竹篾就勾在了珍珠上。
秦芷君取下了帽子后,露出了她乌压压的发髻。
她的长发在帽子里是梳了圆髻,因为头发压在帽子里,一些碎发滑落,落在她的雪腮边,她用左手捋了捋那些散乱的碎发。
旋即,秦芷君左右手一起分开帽子和纸扎。
而她这般动作,全然落在巷子口的那对兄妹眼中。
周蓉的眼睛瞪圆了,她平时自诩生得还算是不错,觉得就是命不好在小门小户,倘若是大户人家,定然是倾国倾城的佳人。
此时见着这样子平平的马车,这女子显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却是倾国姿色。
而在周晋眼中,周遭一切都放慢了,足以让他看清楚所有关于她的细节。
周晋可以看到她纤细的手指在分开帽子和纸扎,碎发时不时拂过她的面颊。
她的长眉下是剪水秋眸,嘴唇微微张开,让他想到了曾经在私塾里念书,师娘养育的含露蔷薇花,水珠留在丝绸一般的花瓣上,晶莹剔透。
她距离他越来越近,周晋可以听到自己胸腔有力的心跳声。
他心跳快到让他觉得千军万马从他身上踏过,把他整个人都冲撞开来。
秦芷君压根没有注意到周家兄妹两人,秦芷君把纸扎和帽子分开,因为纸扎着实精致,她没松手任由纸扎跌落,又兼因秦允害怕纸扎,就这样一只手垂在车窗外,拿着纸扎。
“阿芷,你拿着纸扎做什么?已经去掉了还不丢了?”秦允紧紧靠着马车车壁,“刚刚我看到眼睛还在发光,真的吓死个人。如兰,你说是不是?”
秦如兰不像是二堂哥那么害怕,思索之后说道:“我刚刚也见到了发光,好像是人的眼光流转,难道是镶嵌了宝石?”
“纸扎的眼睛是用了点了黑墨的琉璃,所以才会觉得在泛光。这个纸扎如此精致,只怕制作起来也费事,我要是直接丢下去,说不得就坏掉了。”秦芷君说道:“二哥别怕,我不把纸扎拿进来,等会车辆挺稳了,我就直接把纸扎给店铺的东家。”
“谁说我怕了!”秦允嘴硬,强调说道,“我就是觉得晦气。不过,你说得对,其他纸扎都很随意,这个这么精致,少不得要费不少心思,能留存好一些,就不要去动。”
秦家两个老爷都是做生意的,秦允自己也去酒楼里帮过忙,知道做生意的不易,虽然还是害怕纸扎,觉得邪门又晦气,但是到底没提出让妹妹丢了纸扎。
秦如兰托腮笑盈盈地妹妹,马车轻快驶过周家兄妹,这周晋的模样吸引了秦如兰的注意力。
这人的容貌有些眼熟,是在哪儿见过不成?
转眼出了巷子,马车停稳,秦如兰也不去管那点眼熟了,她撩起了帘子,“阿芷,我先下车,去把纸扎还给店家。”
“哪儿用你。”秦允说道,“这东西晦气得很,还是我来。”
秦允拉住了秦如兰的衣袖,而秦如兰白了一眼,“二哥,你本来就怕这些,别嘴硬了。”
“胡说。”秦允呵斥,“我来!”
这两人你争我抢,秦芷君正笑盈盈地看着,谁知道垂在车窗外的手腕上一痒,她低头去看。结果十分错愕,原因是周晋手中拿着一根毛笔,毛笔的笔头正绒绒地扫过她的手腕内侧。
秦芷君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周晋,他穿着的是石青色带竹叶暗纹的圆领袍,身上缀着一块儿细腻如同羊脂一般的白玉,上面雕刻的是山川浮云,浮云宛若是在飘动一般,足以见这块儿玉的质感通透还有雕工高明,想来即将殿试的周晋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而如今的周晋穿着的是制式青色学子服,身上别无长物,露出来的脚下黑靴磨出来了毛边,和最后一面的周举人截然不同,就算是眼睛里也带着点清澈,让秦芷君想到了成亲时候的周晋。
周晋见着秦芷君错愕的表情,解释说道:“这毛笔是我刚刚出书肆里买的,并不曾用过,小姐不必担心脏了腕子。”
周晋收回了笔,用手指了指秦芷君手中的纸扎,“纸扎应当是这家店铺的,小姐可以松手,我来替小姐把纸扎给还回去。”
周蓉连忙说道:“哥,你马上就要参加秋闱,不适合碰这个,免得十拿九稳可以过的考试沾了霉头,我来比较合适。”
周晋对着秦芷君拱手,“我妹妹说话当不得数,小姐海涵听听就是了,没什么考试是十拿九稳的。”
兄妹两人的一唱一和,很明显的表现出来他们对她的热络,周晋对她有意。
只是秦芷君的心脏却重重一沉,不是说周晋生病了吗?现在却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
所以周晋是假称病了,实则是不想和她相见。
秦芷君不由得想得更多,周晋真的想要娶她吗?是因为徐夫人的热络,她母亲的救命之恩才不得不娶她?
“就连朝廷的官员都说你文章写得好,不是吗?”周蓉说完了以后,对着秦芷君一笑,“小姐真的是生得好看得紧,我刚刚看到漫天的纸扎,本来应该是诡谲的画面,见着了小姐,只觉得那纸扎都化作了漫天的花。我先去把纸扎还回去。”
秦芷君松了手,让周蓉接过了纸扎,秦芷君说道:“你等我一下,我下马车也去纸扎铺子一趟,刚刚是绳索松了,纸扎满天飞,免得你过去了,东家以为你坏了纸扎,让你赔钱。”
周蓉本来要转身离开,此时听到秦芷君的话停了下来,她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这位小姐,你说的是真真有道理,这纸扎自己飞起来的,小姐你还小心护着,倘若是坏了,也和你没有任何干系,肯定不能赔钱的。不知道小姐怎么称呼?”
“我姓秦,家中排行第二。”
“我们姓周。”周蓉说道。
秦允在看到周晋和周蓉的时候,嘴巴张大了,秦如兰本来要出马车,把身子往后一缩,连带拉着二堂哥,“二哥,我刚刚就觉得这个男子很是眼熟,你是不是认出来了。”
秦允忍不住有些激动,他用手撩开帘子看了看周晋,随即放下后对着秦如兰说道,“你当然会觉得眼熟啊,三伯父拿过他的画像给我们看,他就是周家公子周晋啊!”
秦如兰也学着刚刚秦允的动作,刷得一下掀起了帘子,正好看到了堂妹笑了起来,而穿着儒生衣衫的周晋红了耳根。
秦允和秦如兰两人你撩帘子一下,我撩帘子一下,秦芷君当然也看到了。
她回过头,看着两人目光灼亮,宛若是里面烧了炭火一般,嘴角动了动,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秦芷君放下了窗帷,对着两人说道:“我下去看看纸扎铺子要不要赔钱,好歹得去说上一声,和咱们可不相干。二哥和姐姐在这里等着我。”
秦允快言快语地说道,“我和如兰就在马车里等你。”
“别说。”秦芷君轻声说着,她的意思很简单,不让二哥和姐姐透露他们是秦家人的身份。
秦允和秦如兰一愣,不过秦如兰很快点头,“放心。”
之后秦芷君撩起帘子下了马车。
原本秦芷君只是露出一张脸,周晋就觉得她好看,等到秦芷君整个人站在他面前,他便更是觉得眼前一亮,呼吸都不由得放得轻了,把自己憋得脸上发烫。
秦芷君先把帽子给重新带上,因为没有镜子也没带丫鬟,随意捋了捋头发说道,“周姑娘,我们两人一起吧。”
“哥,你在这里等着我。”周蓉快言快语地说道,“我和秦二小姐一起。”
·
周蓉是个很讨长辈喜欢的长相,她嘴还很甜,平时只要她说话,总是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只是这一次周蓉失算了。
她觉得像是面对了面团,她说什么,秦芷君都是浅笑说些推托之词,她佯装生气,秦芷君也只是浅浅一笑,缓声说一些废话,等到进了纸扎铺子,周蓉只是知道了这位秦二姑娘待字闺中,家中正在给她相看人家。
“秦二小姐……”周蓉正要说话的时候,忽然被人打断,“我的个乖乖哦,一个外人,尤其是女儿家也好拿我家的纸扎?你还不松手?”
那掌柜从周蓉的手中拿过纸扎,对着旁边候着的一个青衣侍从说道:“这位爷……这纸扎按道理是不能外人碰的,尤其是女子碰的,我重新做上一个,可不可以?”
掌柜的狠狠瞪了一眼周蓉,对着侍从态度谄媚。
侍从说道:“稍等,我去问问我家公子。”
秦芷君忍不住看向这位侍从,这位侍从便是上次子郗先生的那位侍从,子郗先生也在吗?
汪文昌到了马车边,还没有开口,便见着一只的手撩开了帘幕,那人声音低沉:“可是纸扎出了什么差错?”
因为角度问题,秦芷君看不清这人的脸,只看得到他骨节分明的手,还有那手腕上缀着一串紫檀木佛珠,上次距离很远,看不清他的佛珠,此时近距离看,秦芷君发觉这佛珠应当是主人的心爱之物常年把玩,最外层的包浆油光水量泛着温润光。
汪文昌说道:“掌柜的说,这纸扎被女子碰了,需要重新做一个。”
显然定做纸扎的是个大客户,这掌柜的也跟着侍从身后,连忙说道:“是啊,是啊,就是那边的两人,没带帽子的那个拿了纸扎。我的纸扎在外面挂得好好的,她这人手贱,非要碰,等会我非让她赔偿不可。”
一阵风过,把秦芷君昭君帽上的绒毛吹得往后拂,也把马车帘幕撩得更开。
顾煊有些诧异再次见到了秦芷君,旋即想到了一件事。
顾煊随即对掌柜说道:“纸扎要的时间紧,只要没有损坏就行,我是不信什么晦气不晦气的,也不用赔偿了。”
“是是是,公子心善。”掌柜说道。
秦芷君开口说道:“公子虽说不要赔偿,我也要说清楚一件事,这纸扎最开始是我碰的,和我身边这位姑娘无关,掌柜的,你用钉子钉在巷子的墙面上,再系了麻绳把这些纸扎给捆在墙上,天长日久的吹把钉子吹掉了,纸扎漫天飞舞,这纸扎勾住了我的帽子,我见纸扎精致,也不嫌弃纸扎晦气,特地不敢损坏送还与你。你自己去巷子口看一眼,是不是飞了许多的纸扎?”
秦芷君的话让店家大惊,本想要去看自己的纸扎,只因为想到了这一个纸扎最贵,就钉在原处,动也不动。
马车里的顾煊轻笑了一声,“如此说来,掌柜的非但不需要赔偿,还要大大地感谢这位秦二小姐。我也要感谢秦二小姐,这纸扎要得急,若是等掌柜重新扎一个,指不定要耽误多少功夫。”
秦芷君客气说道:“子郗先生客气了。”
顾煊微微颔首:“文昌,结账,用木盒把纸扎收好,等会带回府中。”
周蓉在看到了顾煊的时候,心脏已经快要跳出来了,竟然有这般清而贵的男子,而且身边的秦芷君似乎还认得对方。
而最让周蓉意外的是,马车里的男人开口:“秦二小姐,前面有个茶楼,我有件事想要告诉秦二小姐,不知是否方便。”
是玉佛寺的事情?
秦芷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理了一下大纲,发现以前的那个写法,全文的女主显得太丧了,而且和男主的互动会特别少,文章很难推进。
所以这几天从早到晚码字,把文章修了一下。
建议读者们可以重点看一下2-5章的内容,把锦鲤死的事情重新写了一边,让男女主见面了,增强了男女主之间的联系。而且女主和周晋退婚的事情也暂时押后了,可能在11-15章才会写,到时候读者可能会有重复的感觉。
非常抱歉这样修文,导致读者大大们的阅读体验大大下降,如果对这个梗感兴趣的读者们,辛苦一下,重看一下前面的章节,如果可以重头看一遍是最好的!带来不好的感官很抱歉了。从本章开始章章会发红包。每章至少88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