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一月之期已过,虞妍也即将送去斩仙台受审,断她杀人之罪。
仙盟众人已经断定虞妍是杀人凶手,今日审断不过是走个过场,不过虞妍倒是有点不同看法。
虞妍这几日召唤身边仙侍,不动声色套问案情种种,倒是颇有些收获,觉得今日自己未必就一定会获罪。
如今满仙门的人都盼着她获罪入狱,虞妍却觉得可以来个反转。
她思绪漂浮,一旁的仙侍阮枝替虞妍梳头。
待虞妍发髻梳好,阮枝忽而便跪下来,轻声说道:“少主,宫主素来疼爱于你,必定,必定会回来的。”
虞妍慌忙伸出手,将阮枝扶起来。
这几日虞妍听到的,都是原身一些不怎么好的事情,仿佛全世界的人都不喜欢她。
可虞妍也察觉到一些传闻中未曾提及的事。
比如原身身边的侍女,其实跟原身关系并不差,甚至可以说颇有感情。
若非如此,这这里日,阮枝和白雀两名仙侍也不能这么有耐心的跟自己聊那么多,颇有点临终关怀的调调。
谁都不信虞妍没杀沈月,连虞妍身边婢女都不信。
所以阮枝言下之意,也是盼望闻蝉回归,给女儿来个包庇徇私。
——这想法不是很正确,心意还是有的。
虞妍到底是云浮宫宫主闻蝉之女,闻蝉又是当世大修,于是这件事众人最为关注是闻蝉是否会插手护女。
云浮宫是仙门三大宗门之一,闻蝉修为又算得上当世前五,死的沈月偏偏是个极寻常的弟子。闻蝉素宠女儿,也不知肯不肯让亲生女儿为区区一个普通弟子抵命。
不过足足一月过去,闻蝉也是并未现身。
于是在众人看来,闻蝉终究决意大义灭亲,舍弃虞妍这个女儿,不愿因虞妍寒了云浮宫上下弟子的心。
闻蝉的态度自然值得喜大普奔,不过虞妍的侍婢们尚存一丝指望,只盼宫主闻蝉在最后一刻赶至。
阮枝含泪说道:“少主做过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娘病重之际,是少主讨来灵药,因而救她一命。”
一旁的白雀也眼眶一红。
虞妍对身边的人,其实一向很大方。她不止对魏舟,对自己身边仙侍亦是如此。
这世上不是没有喜欢虞妍的人,只是比起全世界铺天盖地的恶意,这样的声音也太过于微弱了。
如今虞妍因为杀害云浮宫弟子,简直成为了仙盟修士的公敌。如今灵域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议论这件事,虞妍的个人仇恨值亦被拉至最高,比那些杀人无算的凶修还要招人记恨。
那样的阵势实在是太过于可怕,她身边仙侍也感觉得到那股力量,于是战战兢兢,甚至不敢在那些刑台弟子面前表露出对虞妍亲厚。
那样的火燃烧起来,不但要将虞妍撕碎,还会让任何为虞妍发生之人成为仙盟公敌。
虞妍倒也懂这些,也并不十分见怪,反而伸手握住了阮枝的手,这样子轻轻拍了拍。
阮枝面上神色变化,蓦然眸光一动,好似下定决心,于是说道:“少主,之前提过的,让我为你作证之事,我,我愿意去。”
“虽然我不知道这样证词对你有什么帮助,我也证明不了你没杀人,可你这么说了,我,我愿意去实话实说。”
说到了此处,阮枝反手握住了虞妍手掌,紧紧一握。
此刻阮枝眼里的虞妍也不是那个身份尊贵的云浮宫少主,而是一个生来带病的孱弱少女。
虞妍的手掌十分纤瘦,阮枝捏在了手里,心里也是微微一酸。
于是阮枝心意更坚定了几分,决意不后悔。
虞妍也忍不住露出笑容,轻轻笑起来:“好,再加上你作证,我定然不会有事。”
阮枝轻轻说道:“那是自然。”
白雀目光微忧,与阮枝对上。
阮枝亦明白白雀之意,那就是难道真相信虞妍会脱罪?
阮枝心里苦笑,心忖怎么可能!各种人证、物证皆是齐全,只差有人亲眼看见虞妍杀人而已。沈月资质中上,无人同门嫉妒,沈月出身寒微,也没法宝药丹可图。沈月更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人,除开少主,也没别的什么仇人。
就连阮枝自己,也觉得虞妍是杀人凶手。
阮枝既希望闻蝉归来护住少主,但也理解宫主这一月来对少主的不理不睬。认罪伏法,也只能说是天经地义。
但恩不能不报。
她替虞妍做这个没什么用的证,是为了让虞妍觉得,终究还是有人站在她身边的。
左右不是什么撒谎违心的话,这也是阮枝有心报恩。今日之后,虞妍就要被送入九十九层寒冰狱,也许这便是自己能为少主所做最后一件事。
虞妍亦微微一笑,只觉得今日说不定自己运气会很不错。
阮枝已经替她梳好了头,虞妍又取了一枚碧玉钗,别在了鬓发之间。
旁人皆觉得虞妍今日要前途尽毁,那必定是要灰头土脸,容色憔悴。可偏偏虞妍今日精心梳洗打扮,光彩照人,这么神采奕奕。
虞妍手指扶着钗头,冉冉一笑,不觉侧头问道:“今天我打扮得怎么样?”
笑容冉冉在虞妍脸上浮起,宛如艳莲初绽,令人不觉眼前一亮,
阮枝与白雀齐齐说了声好看。
今日受审的,不是被魏舟抛弃的怨女,亦不是卫九思舍弃不要的徒儿,而是堂堂云浮宫少主。
一时间,阮枝和白雀心底都不觉浮起了几许异样。
虞妍温声说道:“枝枝,你替我额心描个梅花妆。”
梅花妆是紫竹仙师谢真人所创,以额头点梅为饰,不但好看,更显清雅。谢真人一生清白如雪,悲天悯人。但凡女修点梅花妆,便寓意有心修身修德,向谢真人看齐。
阮枝替虞妍画好妆。
眼前的虞妍本来自带三分病气,如今额头点了一朵梅花,却顿时使得她整个人生动几分,平添了几分艳色。
阮枝忽而心中微微一动。
她一直未曾觉得虞妍无辜,可如今她心底却是生出一个念头。
也许,也许有那么一丝可能?
眼前的女孩儿,就像谢真人那般白玉无暇,清白如雪。
无关乎什么证据,而是一种直觉。
而等虞妍踏出门时,守在门外的刑台弟子都不觉微微惊讶。
今日之虞妍梳洗打扮之后,颇有几分艳意,竟不觉令人心里一怔。
院外,则有一辆九龙白璧车等候,拉车的两只巨鸾正漫不经心啄顺自己羽毛。这副车驾是云浮宫最为奢华之物,如今虞妍就要乘此而去。
现在刑台弟子也不觉暗暗寻思,果真是好生奢靡招摇。
想不到虞妍入狱前的最后一天,她竟闹腾出这般声势。
前去斩仙台的路上,修士们驾器而行,一路上密密麻麻皆是吃瓜修士。
往日里刑台也会在斩仙台公开审理一些仙门纠纷,也会有些修士练功之余,特意跑去斩仙台看热闹。
可往日里哪有今日之声势?宁玉瑶窥见来往的修士宛如流星似嗖嗖飞过,不觉想只怕半个灵域的修士都到了这儿。
众人来此一是为了吃瓜,二是为了审判,总之是为了惩恶扬善,让正道之光发扬光大。
一想到了这儿,宁玉瑶的心里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安全感。
若有这么多路人围观,想来云浮宫纵然使手段偏私,也不能得逞。
此刻宁玉瑶正在烈心门的追雪鸾车上,正坐在淳于家大小姐淳于清身侧。
淳于清不但是淳于家女儿,还是烈心门这一代弟子之中大师姐,不仅天赋出众,容貌亦是极为出挑。
论起年轻一辈声势,就连魏舟都逊色她三分。
不过魏舟入门不过五载,后来者居上,以后二人声势尚未可知。
宁玉瑶本也是个美人儿,坐在淳于清身边,在淳于清无边艳色跟前,竟似被压下去。
宁玉瑶是小家碧玉,那淳于清就是极明艳大气的长相。
此刻一只雪白的狸奴就伏在淳于清膝头,让淳于清伸出手掌轻柔撸摸。淳于清在撸猫之时,眼底蓦然流转一缕极疼惜迷恋之情。
她不觉望向宁玉瑶:“听说魏师兄也给你送了一只狸奴,怎么没带在身边?”
宁玉瑶眼神也柔和几分:“小家伙胆子还小,见太多生人恐会无措害怕,我让它独自一个在我居所,等两天适应了就好。”
淳于清也不觉点点头,狸奴可爱又娇弱,如果是未曾经过训练狸奴,乍然去了人多之处,容易惊恐腹泻,甚至危及生命。
想到了这儿,淳于清又揉揉自己膝上这只雪白肥美的猫咪几下:“小美女就已经习惯了,我带它外出,它也十分自在。”
宁玉瑶竭力使得自己面色缓和如常,纵然她早便知晓淳于清的这只狸奴叫小美女,每次听见也是颇为古怪。
小美女眯着眼睛躺在淳于清的膝头,任由自己主人伸出手指揉着自己粉红色小肉垫。
其实淳于清曾经是虞妍的好友,据说两人差不多是一块儿长大,本来感情很好。可是后来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两人却生出矛盾,从此再也不来往。
而如今,淳于清却是宁玉瑶的好朋友。
念及于此,宁玉瑶的眼神也不觉动了动。她手指轻轻的揉着自己衣服角,垂下头,柔柔说道:“淳于仙子,虞少主口口声声,说我故意夺她机缘。她说师尊、魏师兄原本都属于她,就连你,本来也该是她的知交好友。有时候,我也不知晓为什么会这么巧!”
淳于清面色一沉,冷冷说道:“听她在这里胡说。”
淳于清面颊已经凝聚了一缕怒意,耳边却听到宁玉瑶轻轻柔柔说道:“却不知,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淳于清一贯不愿意背后说人是非,哪怕不喜虞妍,绝交就是了,也不必在背后议论。
不过眼见宁师妹因此事困扰,她也愿意说一说,让宁玉瑶知晓这一切不过是虞妍自取其辱,跟宁玉瑶毫无关系。
淳于清柔声说道:“和你没关系,只是虞妍那样的人,本就让我不喜欢。”
“不错,我跟她从小就相识,原本感情也很要好。你别看虞妍是云浮宫少主,平日里沉默寡言,其实她这个人很,很是没有主见。对于她相中的人,她可以百般讨好,这原本没有什么,可是她的讨好却没有底线。”
淳于清眼底不觉流转回忆的光芒,眼底也不觉泛起了几许的惆怅。
虞妍并不会讨好每一个人,可是一旦认定,她便容易没骨气。从小到大,虞妍是十分依赖她那位卫叔叔的,也就是烈心门掌门兼刑台主人卫九思。
如今别人都说虞妍对魏舟是百般奉承,姿态卑微。可对于淳于清这个旧识而言,她觉得比起虞妍对卫九思,她对魏舟也不过如此了。
那甚至不是什么男女之情,虞妍也不是想搞师徒恋或者叔侄恋,她只是纯粹的想要去讨好。
不过这些话,淳于清就没必要跟宁玉瑶说了。
淳于清轻轻说道:“她这副性情,我劝过她很多次。你知晓我是什么性情,如果我不是跟她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本不会和她做朋友。她这样的性子,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我也只盼能改变她,使得她变得好些。”
“直到有一天,她抱着小美女,来到我这里,恳求我收下它。玉瑶,你也知道的,小美女本来是她的狸奴,从前也是喜欢不得了。可现在,她不要养了,说卫九思不喜欢。门主可能只是浅浅提了一句,可是她却奉做金科玉律。”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是那样的人!她是云浮宫少主,什么都有,养一只狸奴也不费什么。从前她也很喜爱小美女。小美女被她养得十分娇贵,独自怕是不能活,可是她却要弃养。她说,狸奴在我这儿,也是会被好生照顾。”
“于是从此以后,我跟她也再不是朋友!”
淳于清从来未跟旁人说过这些话,旁人也不知晓她们是怎样决裂。
她能说什么?说自己因为一只狸奴跟虞妍决裂。
小美女只是一只贪吃吃倦动,略肥了些的普通狸奴,也不能因为一个决裂的故事,被人编排成猫中祸水。
说到此处,淳于清也不觉轻轻叹了口气:“你定然也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古怪。”
宁玉瑶慌忙摇头,轻声说道:“自然不是如此!师尊沉醉修行,掌刑台律令,无心无情,处事公道。他自然觉得,弟子们也应当学他如此。只是我等弟子修为不到,境界不足,也是各有所好。”
“就像我喜欢狸奴,陈师兄善于丹青,林师姐喜爱摆弄药草。我们不会为了讨好师尊,做出违心的举动。可虞少主虽没有师尊境界,却为了讨好别人冷心抛弃狸奴,看似处处为别人着想,其实却是为了自己。”
宁玉瑶冷静的分析,分析虞妍看似奉献的自私动机,要撕破虞妍看似爱而不得受害者的表象,撕去虞妍假惺惺的伪装。
淳于清一瞬间心里生出了一些古怪,至于为什么觉得古怪,淳于清也说不上来。
她目光落在了宁玉瑶面颊上,宁玉瑶面颊上浮起了一缕愠色,少女眼底流转一缕恨意。
宁玉瑶是死了极亲近朋友,故而不免增了几分戾气。
这些淳于清都是能理解的,她拍拍宁玉瑶手背,温声说道:“刑台定会还沈师妹一个公道。”
这时候飞在天空修士也是纷纷落于地面,原来众人已经靠近刑台区域,不能再御剑飞行。
入刑台需落地而入,以示敬畏。
淳于清的鸾车也落至地面,等待入刑台。
她膝头的小美女耳朵动动,蓦然睁开眼睛,从淳于清膝头跳下来。
狸奴轻巧跑动,一溜烟去了附近一辆鸾车。
马车里传出少女嗓音:“真是可爱。”
须臾,虞妍抱着狸奴出现在车头,她本想张望这只狸奴的主人,却情不自禁垂头多撸几把。
狸奴眯起眼睛,甚至在虞妍怀里翻了个身,让虞妍伸手揉揉它软乎乎的肚皮。
那是极亲近极相信对方的表现。
这一切被赶过来的淳于清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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