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氏脑子里这么想着,手下却一点不慢。
自从冯红逼着把家分了,这家里洗衣服的活,就落到了她头上。
没办法,大儿媳是大队长的女儿,白天要下地挣工分,而且还给大儿子生了三个小子。
家里就她不下地,也只能她来干这些了。
这头的袁老太在心里问候二儿子一家,那边被她念叨的冯红一家已经到了大队食堂。
大家都拿着碗筷在排队等打饭,这食堂是去年开起来的。
把之前一个地主家的大戏院子征用了,前面的红漆木大门已经没了。后台被弄成了厨房,做好了饭就抬到前面来,用几根棍子挡在前面充当隔墙。
等冯红她们家人打完饭,找了个空地把带来的凳子放好,就坐下准备吃饭了。
谁知这时有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哟,这不是二弟妹吗,听说你们家今天去走亲戚了?你一个童养媳,在这还有亲戚?可别说是咱们冯家的哪门亲戚,建设奶奶可没说过今天有什么亲戚要走。”
说话的是冯满仓的媳妇,她是牛湾村队长牛有福的女儿,牛有福夫妻挺疼她,结果不知道怎么养成了一副心高气傲的性子。
因为原本王大妮是那早死的冯老爹买给冯满仓做媳妇儿的,结果人家看不起这个比自己还大一岁的童养媳。
长大后挑挑拣拣的选了小一岁的牛玲,牛玲在娘家不怎么干活,皮肤还算好,就是五官长得平淡。
她也就是因为冯满仓长得好,又是小学毕业,才喜欢上他的。
牛有福拧不过自己闺女,就如了她的愿,又不舍得女儿嫁过去吃苦。就把冯满仓安排做了记分员这个吃香的工作。
牛玲很喜欢自己的丈夫,占有欲很强。对这个曾经有过一丝关系的王大妮,也是很厌恶。
自从嫁进来后,就端着大嫂的架势,给她挑刺。连着她生的女儿,也是当丫鬟使的。
冯红按住了想要起身说话的王大妮,抬头莫名说了一句:“我之前去学校的时候,看到一句标语,我觉得牛队长肯定很赞同的。”
“什么标语?”她最近回娘家时,看到她爹这些天好像是在看什么东西。
“检举、揭发□□,是每个公民义不容辞的光荣任务!”
说完盯着牛玲的脸,又一字一句的道:“我、觉、得、很、有、道、理,你说呢?”
牛玲“······”这死丫头!又在威胁她!
别以为她不知道上次冯花那丫头的事,就是冯红逼着她爹去摆平的。
要她看,冯花那丫头片子长得那个狐狸精样,就是活该!
眼下她很想骂回去,张了张嘴,又想起那次她爹黑着脸要她不要再去招惹二房的人。
憋了半天,她转身就走了,哼!
她今天不跟她计较,等她和婆婆商量把她们这三个丫头片子卖了,不仅可以换钱给建设哥几个娶媳妇,还能给家里多建两间屋子,卫国、爱国也长大了呢。
而且以后王大妮也逃不过她手下,他们家的东西,就都是自己的!
看她脸变来变去,最后又笑着走了。冯红就知道她这个大伯娘估计又在想什么办法要对付她家了。
但是,只要牛有福一天当这个大队长,他们家就一天不会出事,她可不像她娘,会息事宁人。
冯红继续吃饭,旁边的王大妮叫了她一声,她抬头一看,见爹娘、姐姐都在看着她,眼含关切。
冯红笑了笑说:“咱们以后不用怕他们一家,有什么事就去找牛队长,他不会不管的。”
牛队长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冯家二房的事,一向是冯红拿主意的,她说了这样可以,那就是绝对可以。
于是几人放下心来,开始吃饭。
只是吃过了中午的好肉好菜之后,再看碗里的米慷煮青菜,怎么都有些没胃口,但是不吃就要饿肚子,所以几人还是扒着往下咽。
晚上牛湾村大队长家,牛有福正坐在院子里的一颗柚子树下。穿着洗的已经抽丝的白背心、黑裤子,皱着眉头直叹气。
他媳妇儿老钱氏正拿着蒲扇在赶蚊子,怀里抱着个已经睡着的小娃娃。
看他满脸忧愁,说问道:“怎么?又有知青要来这儿啦?”
自从前几年开始,就陆续有城市的热血青年响应国家的号召,下乡支持祖国建设,为农村发展贡献自己的力量。
但是牛湾村属于比较富足的村子,前面两年没有知青愿意来,后面就分配来了几批。
那些本来以为是来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贡献自己在学校学到的知识的知青,一到农村全傻眼了。
每天都要早出晚归的上工,挣口粮,不然吃的抵不上干的,到了年底就要交罚款。
这些城市孩子怎么受得了,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都是半大青年,管也不好管。
所以大部分人包括牛队长,都挺烦这些知青的。哦,来也是你们非要来,现在又撂挑子不干。
牛队长胡乱的摇了摇头,知青他已经习惯了,只要不闹着回城,他就不管着他们,随他们去。
只是他今天被叫去公社开会,上面通知下来了一件大事。
所以现在在发愁,不知道该怎么。
坐着想了半天,回过神来跟她媳妇儿说:“你抱着小宝去屋里去,外面蚊子太多了,咬了包明天又要哭。”
说完又看了看才两岁的小孙子,垂头想了片刻。
又对准备起身进屋的老钱氏道:“明天你把二宝给老大媳妇儿带一天,你去县里一趟,让老三两口子这些天多屯点粮食,东西都省着点吃。再拿点钱给他们,让帮着家里也屯点。还有让他们多注意外面的动静。”
既然事情都影响到他们这儿了, 那就说明情况真的很严重了。
不把准备工作做好,他怕到时候会出事,而且真到了那时候商品粮也不一定放的下来啊。
老钱氏看他这么郑重的样子,也不敢大意,忙点头应了。
看样子是出大事了······
有人忧愁、有人欢喜。
上井村的黄家众人吃完了晚饭,在外面闲聊了会儿回来准备睡觉了。
此时牛丽丽才记得,她忘了跟家里人说,冯家拿了东西给她。
于是忙叫住李春兰,有点脸红的说白天冯红递了个布袋子给她的事。
李春兰今天心情好,也就没说什么,只让她以后不要忘事。就让人回去睡觉了,她还等着抱孙子呢。
黄秋生则跟着黄夏生一起走向了刚建的的新屋子。
自从前段时间左边的那间小屋建起来之后,黄秋生就搬进去和黄夏生睡一床了。
床不大,没办法放不下别的,只能两兄弟挤一挤了。他原先主屋的木板床就被黄小四继承了。
黄夏生白天被老爹搅和的没了脾气,现在夜深人静,没人打扰,他准备再回忆一下初遇的美好。
“二哥,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你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放心,在开学之前,我一定好好陪你,你别伤心啊,我离结婚还要七八年呢。”
黄秋生很感动,他都听他爹说了,自己以前的真的误会他了。
黄夏生“······”
睡觉!睡觉!
黄秋生觉得他二哥太害羞了,喜欢就要大声说出来嘛。
不过他是个体贴的弟弟,不会拆穿的,翻了个身,也睡了。
今天实在有些累了,不过多久小屋子里响起了两道和谐的小呼噜声。
正屋里李春兰拿着那罐麦乳精,久久不能言语。
起初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只从外面的包装来看,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这年头能用铁盒子装的东西,能有不好的吗。
后来还是黄有银认出来上面写着上海麦乳精,这个时代,全国人民都知道两个省特别厉害。
东西特别好,那就是首都北京和上海。只要是说一句这是北京上海来的东西,那一准被人追捧,供销社里也是这两个地方的东西卖的最贵。
黄小四早就在木板床上睡着了,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他今天的运动量实在有些大了。
旁边的两夫妻说着悄悄话,月亮照进来,洒在简陋的木床上,把屋里的黑暗驱走了些。
“他爹,你说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他们家人来之前,我都没想过要送东西出去,可没想到······”
李春兰对躺在一边的黄有银说着心里话,她见到冯家人之后心里的态度就转变了,现在又看到他们还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来,心里是又高兴又愧疚的。
黄有银没出声,只伸手握住了李春兰的手,他这个媳妇儿是个是软不吃硬的主,要是冯家人摆出一副高姿态,态度强硬,估计他媳妇今天会翻脸。
又怕她多想,就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你想想,要是冯家人不好相处,小三会主动找上他家吗?”
小三可精着呢。
李春兰知道这是事实,但是让她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她心里过意不去。
想了半天,突然说:“我看他们穿的衣服是不错,但是那脸上都没啥肉啊,特别是冯红她娘,瘦的风都能刮跑似的。冯红姐三也瘦巴巴的,是不是在食堂吃不饱啊?咱给她们送肉过去吧。”
李春兰说了一大通,她现在急需一个发泄她满腔心意的口子。
黄有银“······”
往常挺精明的一人,怎么现在脑袋转不过弯来?想一出是一出的。
他们家是因为背靠大山,旁边又没有邻居,所以她们吃肉没有人发现,他和李春兰都不敢多吃,别人也只以为是黄有银李春兰的根好,孩子长得好。
他和李春兰也就是偶尔喝口肉汤,不至于身上没劲。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当年第一次吃肉的时候。
“你还记不记得咱家什么时候开始吃肉的?”
黄有银不想她再想那些事,要想也明天再想。
李春兰愣了下,笑了笑:“怎么不记得。”
那时他们刚刚逃难到这里,在上井村落了家。
她当时正怀着大儿子,挺着六七个月的大肚子,脸上却瘦的脱相,在路上受了颠簸还有点见红。
但是也没办法,路上要顾着一个孕妇,还得去找吃的,根本也就吃不到什么有营养的东西。
黄有银为了妻儿也是拼了,学着小时候听到的,在后山挖了个深坑,把几节红薯掰开放在坑里。再用几根削尖了得木头插在里面,又在坑上面薄薄的铺了一层青草。
他这也是听以前村里的人吹牛,听来的样式。回去忐忑的过了一夜,第二天晚上去看的时候,惊喜的发现里面有只大胖兔子。还没死,就是一只后腿挂在了木头上,他伸手去抓的时候还在肯红薯呢。
把兔子的内脏在上山埋了,肉就回去煮给了李春兰吃,后面就隔几天去摆弄一次,几乎次次都有收获。
有时候也有野鸡什么的,但是还是兔子多,又大又肥。
李春兰的身体就渐渐的好起来,脸上也长肉了,后面顺利的生下黄春生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一直到现在,后山上的坑挖了又填,他们家的人,也都健健康康的到了现在。
夫妻两都感叹着。
“你说你当时胆子怎么那么大呢,不怕被抓啊?”李春兰有些揶揄的说。
黄有银叹口气道:“我能怎么办呢,我总不能看着你怀着娃还吃红薯吧,你是没看见你自己当时的脸,连着你的肚子一起,晚上看了可吓人。”
李春兰偷偷地笑,她当然知道。
她当时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她看着黄有银那张皮包骨的脸,就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一路逃难过来,路上有什么吃的他也是让给她吃,只等她装作吃饱自己才会吃剩下的。
在途中见多了世态炎凉,人性的丑恶,所以就算之后家里有多难、有多苦、她都甘之如饮。
两人聊着聊着就慢慢睡着了,一室静谧。
作者有话要说:后山的兔子:你们家就非得逮着这一座山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