褥疮,又叫压疮,这种症状在那些常年瘫痪在床、不能自己活动的人身上很容易见到。简单来说就是压出来的。
宋倾冉在为颜闻的手臂涂抹酒水的时候,其实已经发现了他肘部处的皮肤不太对劲,只是因为症状较轻,一时也没有和褥疮联系到一起。
不过背部相比较而言就要严重得多,这让宋倾冉一眼就认了出来。
可……怎么会呢?
据她从那段记忆中的了解,颜家在京城中也是地位不俗,请两个人一天十二个时辰的贴身照顾颜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按时翻身并按摩,照理来说不应该生褥疮呀。
是这里的人不懂这些?还是有刁奴欺主偷了懒?
宋倾冉按捺下心中疑惑,小心的分开因为流脓和疮口黏在一起的中衣。
这一分开,视觉冲击就更大了,秋眉忍不住捂着嘴别开眼,眼尾余光却看到她家姑娘不退反进,还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好几眼。
肩背两处和骶尾部的疮口都已经开始化脓,区别只在于脓水的多少。
“这可不太妙啊。”宋倾冉看完,嘴里低低地呢喃了一句。
她不是专业学医的,但也知道一旦开始化脓,就表示已经情况不好了,这次的高烧想必应该就是因为疮口流脓导致的。若是再这么放任下去,怕是到最后肉都要烂了。
“姑、姑娘?”
秋眉依旧不敢去看,只能抖着嗓子叫了一声。
这一声倒是提醒了宋倾冉,她‘嘶’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连忙直起身子去扒拉颜闻的后脑勺。
撩开长发,又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番,她松了一口气:“后脑勺这里没长。”
“姑娘,长什么?姑爷这是染了什么病吗?”秋眉小声问道。
一句两句的也解释不清,宋倾冉犹豫了一下,只是道:“等大夫过来就知道了。”
大夫是半个时辰后到的。
他在云裳的带领下往新房这里赶,还没进门,倒是先闻到了浓郁的酒香气,顿时一皱眉:“怎么会有酒香?你……”
他边说边抬脚进了房间,话音未落,就看到了坐在那里一身大红嫁衣的宋倾冉,顿时哑了声音,整个人顿在原地。
宋倾冉闻声转过头,见大夫站着不动,只目光发直地盯着自己,心说她是美杜莎还是怎么的,看一眼还能石化了?先前的喜婆也是,现在的大夫也是。
她内心腹诽着,不过面上没显,站起身开口道:“大夫,病人在里面。”
“啊……哦哦。”大夫回过神,老脸一红。他家中有贤妻孝子,平日里大部分心神都用来钻研医术,自问不是个贪图美色之人,可今日却看人看呆了,真是丢人!
大夫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声,没敢再抬头和宋倾冉对视,背着医药箱匆匆进去,第一眼先是瞧见了摆放在床边椅子上的酒盆:“对了,这酒是怎么回事?”
宋倾冉跟在后面进去了,解释道:“他发了高热,酒是用来散热的。不说这个,大夫,你先来看看这个。”
说着,宋倾冉快步上前,掀开了搭在颜闻身上的薄被和中衣——为了避免再压着疮口,她是将人侧了过来,另一边用成卷的被褥抵着。
“嘶~这……”大夫仔细看了看,摇头,“怎么现在才找大夫啊?”
宋倾冉问道:“不能治吗?”
“倒也不是不能治。”大夫打开医疗箱,取出工具,“这病症并不算特别,只是会很麻烦。要先去肉刮脓,日后再用药膏并着药一天三次外敷内用,一定要保持清洁,不能再压着了,否则也会容易复发。”
大夫叹了口气,这会儿功夫他也已经猜出了这女子的身份,有些同情地看了宋倾冉一眼:“若是能早些治疗,也不必如此了。”
对此,宋倾冉只是报以礼貌性的一笑,没说什么。
大夫开始动手治疗,秋眉自觉的上前给大夫打下手。
本来宋倾冉也想帮忙的,反正她今晚不睡,也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做,但秋眉不肯,只让她去休息。
宋倾冉拗不过,便随她了,自己则是站在一旁看着。
站了片刻,宋倾冉忽然想起一件事,转过头问云裳:“对了,此事有告知……告知母亲他们吗?”
云裳愣了愣,回道:“这……前厅那边还在宴请宾客,因此还未曾告知。”
宋倾冉点了点头。
确实,外头还有那么多客人,想必颜闻的家人正忙着,不过颜闻生病这件事还是得告诉他们的。
“过会儿你找个机会,去告诉母亲他们。”想了想,宋倾冉又道,“私下里告知便可,莫要打扰了客人。”
“是。”
云裳应下,却在宋倾冉转过头去后撇了撇嘴,嘴唇微动,无声的嘟囔了句什么。
大半个时辰后,大夫长出一口气,用衣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好了。”
他收起工具,将手在秋眉端来的温水中洗干净,走到桌前写下三张药方:“这张是现在喝的,等高热退了以后,就用这张,还有这第三张是外敷的方子。”
宋倾冉看了一眼药方,随即交给了秋眉,她对大夫道:“多谢大夫。只是他现在还高烧未退,还请大夫多呆些时辰。”
“这是自然。”大夫笑道。
云裳带着大夫去隔壁客房暂歇,秋眉带着药方去抓药并煎药,宋倾冉则是好人做到底,侧坐在床沿上伸手扶着颜闻的身体,避免他软倒下来重新压到疮口,让大夫的辛苦白费。
说到底普通的被褥还是不方便,要是有气枕或者海绵圈就好了。
她目光落在颜闻那张好看的脸上,自然没有发现,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珠帘旁,正立着一道身影。
如果此时能有人看到那张脸的话,便会惊觉此人和床上躺着的颜闻长的一模一样。
因为那正是颜闻。
或者说,是颜闻的魂魄。
颜闻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站在这里。
他自小便与常人不同,常常无缘无故陷入昏迷,外人只当是小孩子身子薄弱,只有颜闻自己以及他的父母亲等极少数人清楚,他这是离魂了。
据大师所说,颜闻之所以离魂,是因为命格不稳、八字较轻,后来颜父颜母想办法求来了固魂的宝物,离魂的情况才扼止了下来。
这些年来都平安无事,然而他那继母戚氏不知从何得知了此事,偷走了他用以固魂的宝物。
颜闻一时不慎,着了戚氏的道。至此还没完,戚氏找来了不知哪路出身的大师,在他的院子周围埋下阵法,导致颜闻的魂魄无法再踏入院中半步!
更别提靠近他的肉-身了。
魂魄不在,人又怎么能醒?
而颜闻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中暗恨,却无可奈何。
冲喜一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但颜闻对此根本没抱任何希望。但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能随着新嫁娘一起进了院子!
踏进来的第一步,颜闻是不可置信的。
这半年来,他不是没有试过。相反,他尝试了无数次,但无一例外每一次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外面。
而这一次居然成功了!
颜闻来不及多想其他什么,直接朝着他的房间飘去。魂魄可比人走路要快多了,不过几息功夫,他便直接穿门而入,看到了自己静静躺在那里的肉-身。
然而,许是因为魂魄离身太久,亦或是固魂宝物不在的缘故,颜闻虽然能与身体产生些许感应联系,却无法与之融合,连睁眼说话也做不到。
意识到这一点,颜闻宛如被兜头泼了一桶冰水,有些发热的脑子冷了下来。
就在这时,喜婆扶着新娘子推门进来了,颜闻下意识的将自己藏起来,下一刻反应过来,这些人不是戚氏请来抓魂驱鬼的道士,只是些看不到自己的普通人罢了。
他看着喜婆挑起了新娘子的红盖头,也看到了那张惊艳绝伦的脸,但这并没有让颜闻古井无波的眸子泛起波澜。
宋家姑娘长得再美又如何?她能让他醒过来吗?
颜闻就这么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切,直到宋倾冉发觉了他的身体在发烧,命人去找大夫,而后又发现了颜闻背部的褥疮。
看到那些疮口,颜闻只是浅浅蹙眉,心里并不感到意外,戚氏怎么可能会叫人好好待他的身体呢?
让他意外的是宋倾冉,她看上去不仅不怕,反而还凑上前仔细看了,之后大夫动刀见血,她也没跑了。
现在还敢靠近染了血污的床榻。
看来这宋家姑娘是个胆子大的人。
颜闻心中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就看见宋倾冉趁着四下无人,悄悄摸摸地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腹肌。
颜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