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瑜仿佛听到自己乱蹦的心,直直掉进一汪寒潭,下一秒冷汗就要袭遍全身。
门口一阵吵嚷,呼啦啦进来一帮人。
崔姨妈嘴上喊得最响,脚下功夫却不急。甚至牢牢拽住慌了神的宋夫人,生怕她早进来几步能乱了计划似的。
“光天化日的,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妹妹你也太多心了些!”
一堆人涌到院中细瞧,当即傻了眼。
确实不是孤男寡女,这三男一女共处一室呢!真要论起来,七皇子跟宋知瑜还离得近些。
崔姨妈懵住,若不是旁人提醒连礼都忘了。
崔福无视崔姨妈使的眼色,耷拉着脑袋一句不敢言语。
他算是看明白了:庭中这仨人,要么尊贵无匹,要么疯批一个。哪个也不是自己招惹得起的!
“七皇子怎么屈驾来了内宅?今日恰逢表小姐拜访,私见外男倒是失礼了。”
崔姨妈见计划不成,心中无名火起。竟不管不顾阴阳起来。
祁颂哪里是个好相与的?眼眸微眯,竟生出几分笑意。
段景琛心底一沉,他知道这厮这副表情,才是炸毛的前兆。当即沉声驳了回去:“崔福的院落也成内宅了?我们拜访不找崔大公子,难不成给夫人下帖?”
两句话把崔姨妈噎住。她扣帽子心切,断然忘记了这可是崔福的院落。
段景琛把崔姨妈的质问挡回去一半,剩下一半,事关宋知瑜。他瞄了瞄祁颂的神色,不敢贸然开口。
祁颂此刻仍与宋知瑜保持着半步距离,众人的目光也都聚焦二人身上,只有疑惑,不敢生出半分揣测。
宋知瑜尽力保持平稳呼吸,看向祁颂。此人亦正亦邪,非敌非友。他口下有丝毫的偏颇,就足以把自己推进舆论的漩涡难以上岸。
祁颂垂下眼角,好看的桃花眼翘起一抹妖娆的弧线。眼角思绪缠绕,玩世不恭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底色。
“宋姑娘随着引路的丫头前脚刚进前厅,赶巧我们后脚就进了院。崔公子好客,便一同叙话片刻。”
在场人闻言面面相觑,唯独宋夫人长吁口气可算放下心来。
宋知瑜提着一口气不敢轻易放下。
如此轻轻遮过自然是最好,也必得由他这样位高权重之人说出来才有用。
可是,他为什么帮自己呢?
这可是,平白无故就要作践人为乐的七皇子啊!一年发一次善心,让自己赶上了?
众人眼见没瓜可吃,渐渐散了。
祁颂和段景琛今日是特地来寻崔福的晦气。经这一闹,两人也没心思逗留。
刚出了崔府,段小侯爷一脸八卦挡在祁颂面前:“你不对劲!”
堂堂七皇子,向来是懒得做这种路过菩萨的——他又不稀罕攒谁的人情,何况还是个庶女?
祁颂悠然摩挲着扳指,眯起眼眸看了看接近正午的太阳:“今日不喝个尽兴,往后再约可就难了。”
一刻钟后,醉宵楼顶层临水的包厢里传来觥筹交错声。
“你方才说,好日子就此到头了。什么意思?”
“早上刚从清和殿得来的消息,伴读已定。”
选定了伴读的皇子,便要起早贪黑赴上书房习课。十日一小测,月底一大考。一年中除元旦、端阳、中秋、万寿和自寿五天假期,非圣命不得休息。
大祁皇室历来注重教育,这是自圣祖朝便定下的规矩。陛下就是再宠祁颂,也不会由着他再像从前那般放诞。
段景琛玩心乍起,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让我猜猜,咱们陛下为你属意的才子到底是谁呢?”段景琛故作高深在脑海中把人选扒拉个遍,猛地惊叫出声,“你不会就因为这个才帮宋家那庶女的吧!”
与嫡子结下同窗之谊,又对庶女有搭救之恩。七皇子这是终于有意朝政了?
段景琛兴奋的笑容被祁颂一记白眼晾在原地。
“六部尚书谁真的把我放眼里过?宋修远,眼巴巴排队等着攀祁钰的高枝呢!”
段景琛丹凤眼中亮起的希望瞬间湮灭。
也对,世家高官无不要下长注。比起祁颂所得的圣宠,还是三皇子的才干名声更有保障。
人人看不上七皇子,人人都怕七皇子。这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
那又何必去帮宋知瑜?横竖宋修远那老家伙也不会念情分。
祁颂蹙起眉头,像是看穿眼前人心中所想,眼中溢出几分疑惑与不耐烦。
“你怎么老绕不开那宋家丫头?”
一句话把段景琛问懵了。
“那还不是你……”
“我们到时院门落锁,无人值守。明显是引她入局,意图诬陷。你可看出来?”
段景琛咂摸下嘴,难得一脸严肃道:“不错。”
“偌大庭院,孤男寡女。尚书府的小姐连个随侍丫鬟都没有,定是要往男女之防上做文章,你可想到?”
“确实。”
“我们破门之时,那姑娘抱着花瓶就要砸。宁是豁出去惹上伤人官司,也绝不沾上半点污名。你也看到了?”
“的确。”
段景琛承认,当明白宋知瑜意图的一瞬间,就被这姑娘的急智与决绝震住了。
兄长谋略过人,妹妹杀伐果决。宋家,还真是出人才。
“那不就得了!小爷看不过眼,想帮就帮了。谁能拿我怎么样?”
少年头颅高昂,头顶金冠攒起如墨的束发随之飞扬,说不出的风流不羁。
他眉眼上挑,万千春意不敌眼角恣意张狂。任你什么府宅恩怨、官场情面,不敌他心中善恶的万分之一。
段景琛愣了半晌,转而爽朗长笑。
不消一日,七皇子在崔府作威作福的趣闻,又会被添油加醋一番传遍京城公子圈。不过眼前的人是不会在乎分毫的。
祁颂不就是这样吗?也只有祁颂,才会这样。
宋知瑜一行也早早辞别回府。
一路上,马车里寂静无声。宋夫人和宋知瑜默契不提方才种种,心知今日这事传回家,谁也讨不到好处。
二人一进家门便回各自住所,至于宋修远问起今日拜访情况,自然是宋夫人的事。
芷园里,宋知瑜用过午膳后小憩片刻。
倚在躺椅中吱吱呀呀晃起来,看着小宛在廊下做着女红,上午的愁绪也被这暮春熏风吹散。
上午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崔府当时的情境下,他甚至不用刻意为难,只需袖手旁观就足够自己一番挣扎的了。
他不仅帮了,甚至贴心地找了更好的说辞,更加为自己“杜绝隐患”的说辞。
这样的祁颂,让宋知瑜很难跟那个屠城逼宫的大反派联系起来。
清和殿初遇的张狂,崔府萍水相帮的仗义,是怎么一步步变成了阴狠暴戾的“混世魔王”呢?
正想着,前院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粗使婆子手持木棍、麻绳,气势汹汹推开院门直直闯进来。
“二姑娘,老爷有令,得罪了!”
作势挽起袖子就要冲上来拿人。外院的丫头们显然吓傻了,几个胆大的上前撕扯却被狠狠推开。
宋知瑜登时起身,喝止众人:“天塌下来,我自去领罚。你们此刻在芷园撒泼,这账我可记在你们自己头上。”
几人着实被唬住,对视一眼。领头的婆子壮了壮胆子:“二姑娘再不必跟我们摆小姐的款儿。马上都要绑起来扔花轿送到崔府的人了,以后断是管不着我们宋府的事!”
!
“你胡说什么,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小宛气急,举着手直冲婆子面门挥舞起来。
宋知瑜只觉脑袋“嗡”的一下,直觉与上午的事有关。
不应该呀,此事乱传,名声受损的固然是自己,可责任最大的是宋夫人。她不至于为了害自己这么豁得出去!
“崔宅来人了?”
婆子闻言讥笑:“崔夫人送来赔罪礼,特地问候姑娘呢!老爷发话,也不必等下聘纳吉,直接捆了扔祠堂,过几日便给崔家送去!咱们家发个讣告就当二小姐病死了,大家落个干净!”
宋知瑜双眸蕴火,气得浑身颤抖!
造黄谣?!崔家这招,跟把人往绝路上逼没有任何区别!
众人看好戏似的等着瞧宋知瑜是如何呼天抢地、羞愤寻死。却见她步履生风,眸似淬火直奔前厅而去。
刚迈进前厅,茶碗擦着鬓角飞出来,在地上炸开一片水花!
“不知廉耻的贱种!”宋修远此刻满面通红,目眦欲裂,“陪嫡母登门,还能找时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真是无耻至极!”
宋知瑜强忍怒气分辩,何况今日之事已有定论。七皇子一锤定音,容不得崔家胡言!
“幸而七皇子到的及时。虽不曾真有什么,可你存着什么心思你自己清楚,否则怎会前去崔福的宅院!”
又是这套强盗逻辑!
无凭无据,全是想当然的诛心之论!身为父亲,不想着替女儿洗白污名,倒像是巴不得把脏水坐实。
宋知瑜看向一旁的宋夫人,嗫嚅着嘴唇最终闭口不言。
“父亲消消气,我早说过她就是个皮轻骨贱的,留着才是咱家的祸害!连带芷园的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浪蹄子,趁早发卖的好!”
宋珩见状越发拱火,恨不得此刻把宋知瑜碾进土里。
宋修远点点头:“芷园的下人,你负责打发。这个贱种即刻捆起来!”
宋珩闻言大喜,看向那几个丫头的目光里放肆流露出□□与奸狠。
“住手!”
芷园的人和扑上来的家丁、仆妇顿时扭打在一起,哭声喊声震耳欲聋,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圣旨到——”
一声唱报,在场人俱是一惊!
管家慌得脚不沾地一路从大门跑进内院:“老爷,郝公公亲来传旨。此刻已到垂花门了。”
宋修远如梦惊醒,命人把芷园上下关进祠堂。自己领着夫人和宋珩,慌忙去前院接旨。
太监总管郝公公捧着明黄圣旨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一水儿的宫人端着御赐之物鱼贯而入。
宋修远三人慌张叩头。
郝全富态的脸上眯起笑眼:“宋大人教子有方,咱家先道喜!快把公子叫出来接旨吧!”
三人顿时懵在原地,惶然不知所指是谁。
宋珩听见恭维得意忘形,往前跪爬两步抢着冒尖儿:“谢公公夸奖,晚辈在这儿呢!”
宋修远来不及制止,郝全瞬间变了脸色!
眉头紧皱,声音都多了几分阴冷:“宋大人,玩笑不是这么开的啊。”
宋修远冷汗都要下来了,忙伏地请罪,却不知如何接话。
“擢选当日,宋公子可是面过圣的。你这么糊弄咱家,也这么糊弄陛下?”
!
宋修远只觉腿肚子一抽,整个人无力瘫坐在地。霎时,面如土色,冷汗骤起!
僵了片刻,猛然转身一巴掌狠抽在宋珩脸上!
“你一个孤身投奔的远亲也敢如此造次?!快去祠堂……请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