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即便沈知栩再三婉拒,谢怀瑾还是送了些点心过来,虽然卖相不太好。

想着既然都送来了,就不能浪费,沈知栩将糕点掰成小块,递到慕斯年嘴边,此时,药效上来,慕斯年咬紧牙关,脸色惨白如纸,汗滴在脸上蜿蜒流淌,最终在他下颚处聚成一汩。

沈知栩看着心疼,“吃点吧,垫垫肚子,难受的还在后面。”

说着,她伸手摸上慕斯年小臂上的红肿,温度已经到了灼人的地步,她伸手压了压,知道是快化脓了。

听见沈知栩的声音,慕斯年稍稍挪了挪眼,却在看见沈知栩手上糕点的时候,飞快别过头,闷声道,“我不吃。”

说完,就立刻抿紧唇,阻止口中将要溢出的痛呼。

“你如果痛,就叫出来好了,没关系的。”

慕斯年侧了侧身。

“你如果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你感觉怎么样?”

慕斯年闭上眼。

“你能忍着,他们能忍?你总要说出来,我才知道用药的剂量。”

慕斯年翻过身,眼皮子掀上来,越过沈知栩,投向地上一排正在腾腾冒烟的药炉。

“怎么还在煎药?”

“哦。”沈知栩顺着慕斯年的目光看去,随意道,“这是等会要喝的。”

说着,她双手环起,向慕斯年方向凑了凑,嘴角轻轻一勾,“怎么,你怕苦?”

尾音轻轻挑起,带着丝丝清浅的笑意。

慕斯年眉眼一凛,眼珠子向上动了动,指甲掐着床单翻转过身。

沈知栩静静地看了他几眼,然后站起身,俯身向下拔出扎在他头顶的金针,然后随手扎进自己衣裳。

“药方我已经写好送出去了,一个是预防的,一个是治疗初期的,接下来,恐怕还要劳烦世子吃些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疫病的原因,慕斯年觉得浑身疼得厉害,沈知栩一声世子,似乎叫他嘴里更苦了些。

“有点疼。”

听见慕斯年的声音,沈知栩一时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才发现慕斯年是在回答她前面的话。

“有点?”她张嘴咬下一小块糕点,制作是粗糙了些,没有京城的好吃,但眼下物资匮乏,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好像不止一点。”慕斯年声音低了低。

“是吗?”

“很疼。”慕斯年的声音细若蚊吟,从抿的紧紧得唇缝冒出,带着丝丝颤意。

沈知栩笑了,重新又拿起一块糕点凑到慕斯年嘴边,“其实,行医的最怕就是病人隐瞒了,我在边关有看见过人活生生疼死的。”

她说起来眉目轻松,仿佛只是一件多么小的小事,但听在耳里的慕斯年却抿紧了唇,沈知栩从小在边关长大,受过多少苦,不得而知。

他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却看见一个东西就着沈知栩的手被送了过来。

他漆黑如点墨的眼睛只盯了一瞬,就立刻收回目光,闭着眼,扯了扯被子,将头埋进颈间。

见慕斯年如此不识好歹,沈知栩也来了气,转过身,靠着床沿坐下,“你不吃,我自己吃。”

说着,自顾自吃了起来。

第一块、第二块、第三块……

吃到第三块时,沈知栩突然回过味来,这么晚了,晚膳也送来过,眼下这么忙,小厨房怎么会有人手做糕点,莫不是……

她惊诧地抬起头,盯着眼前这块方方正正普普通通的糕点愣了神。

指腹无意识地在糕点上打起旋儿,糕点很酥脆,没一会儿,沈知栩就感觉到在掉渣,急忙趁还没将糕点碾碎前,将之拈起,丢进嘴里,这一块有些大,她来不及吞咽,急忙起身,顾不上倒水,就着茶壶,和着冷水,三下五除二咽下糕点,眼里的震惊仍未消散。

点心已经咽入腹中,沈知栩却还在机械地重复着咀嚼的动作,恰在这时,慕斯年剧烈咳嗽几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起身去看时,发现慕斯年已经没了神志,病恹恹躺在榻上,双目紧闭,五指蜷起,紧紧抓着床单,手背一层薄薄几近透明的肌肤绷紧了贴在骨头上,显出一根根凸起的青蓝色的血管。

她伸手去探慕斯年的额头,灼热的温度已经散去,伸手一触,都是冰冰凉凉的冷汗,糊了她一手。急忙拿来干毛巾,她小心翼翼地为慕斯年擦着脸上簇簇而落的冷汗,慕斯年嘴唇白到发紫,牙齿打着寒噤,嘴唇上下小幅度碰个不停,似乎在说话。

以为慕斯年是在说冷,她凑近了,拎起棉被,向慕斯年脖颈处压了压。

一声轻呼从慕斯年口中溢出:娘,娘,娘亲……

沈知栩莞尔,没想到慕斯年还有这一面,早听说永昌侯夫人与永昌侯世子关系极为亲密,不似寻常母子,如今一见,果然比寻常母子更亲近些。

她撩了撩鬓间的碎发,将之拢至耳后,窗外,月色朦胧,夜空一如既往得静谧无言。

她看着正在腾腾冒着水汽的药炉,起身又添了把火。

咚咚咚,沉闷的敲击声隔着并不厚实的墙壁传来,沈知栩蹙了蹙眉。

“是我。”谢怀瑾的声音透着明显的疲惫,却依旧悦耳好听。

沈知栩蹙着的眉展开,眉眼弯弯,一直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笑道,“谢谢谢公子的糕点。”

没有人做糕点,那么做糕点的只会是一人,那就是——谢怀瑾。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沈知栩还是十分感动。

似乎不意外沈知栩会猜出,谢怀瑾无奈地叹口气,语气温和中带着丝丝宠溺的意味道,“都说了,不要谢我。”

“嘻嘻。”沈知栩一边笑,一边戴起手套,药炉极烫,即便带着手套,沈知栩还是被烫的嘶出声音。

谢怀瑾急了,语气中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关切,“阿栩,你怎么了?”

一鼓作气倒出汤药,沈知栩指尖捏上耳垂,一边小幅度踱步,一边回答谢怀瑾。

“没事儿,我在煎药。”

隔壁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良久,沈知栩才听见谢怀瑾的声音。

“我陪你。”

短短三个字,力度之大,直击沈知栩的心脏,沈知栩一下子明白过来,谢怀瑾是看见她房间灯还亮着,所以才和她搭话。

她垂眸劝谢怀瑾,“谢公子今天在城外粥棚做事已经很累了,没有必要陪着我,况且,公子明天还有正式要办,今夜当休息好才是。”

她没说的是,她听说城外流民多,时常发生小范围的□□,特别是粥棚附近,怕是谢怀瑾当差并不容易。

当中辛酸不提,谢怀瑾中指弯起,以指叩墙,不急不缓,正好敲了三下,“我不陪你太久,就陪上半夜,好吗?”

沈知栩没有回答他的话,她的思绪被粥棚牵了去,“眼下粮食紧缺,糕点没事吧?”

谢怀瑾笑了,“再紧缺也少不了几块糕点,况且,郡主为感染疫病之人研制解药,几块点心,算不了什么。”

话是这样说,沈知栩飞速用汤匙搅拌着手中的汤药,吞吐几口气,劝道,“天色已晚,公子快些睡吧。”

又是不疾不徐的三声扣墙声,沈知栩凝眉。

“我现在睡不着。要不,我躺在床上,就这样敲着墙壁,你若是听不见声音了,那便是我睡了,可好?”

问的是可好?但沈知栩知道,自己说不好也没用,只能任由谢怀瑾行事。

药汁被熬的很浓稠,黑乎乎的,看起来就很苦,喝起来更苦,沈知栩抿了抿唇,觉得脸颊都苦得厉害。

她伸手掰住慕斯年的下颚,向下使劲一掰,趁着慕斯年张嘴的一刹那,将药灌进去,然后死死合住他的嘴唇,不让他吐出来,慕斯年已经陷入重度昏迷,现在在排斥吃药。

一边,谢怀瑾扣墙的声音时断时续,咚咚咚,明明微弱,却仿佛不会停止。

她抬袖,擦了擦额间的细汗,又端来一碗……

最后一碗喂的尤其艰难,她努力半天,却还是只喂进了小半碗,把脉探了探慕斯年的情况,沈知栩松口气,放下碗,没有再坚持。

就着微弱的灯光,沈知栩在纸上写明明天要用的东西,然后将纸张小心叠起,塞到门下。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床头,吹灭了灯芯。

随着灯芯的熄灭,咚咚咚,三声扣墙声依次响起,然后久久地归于黑暗。

那一头,谢怀瑾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眠。

沈知栩直起身,打算回自己的床铺休息,刚走一步,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手腕竟被慕斯年攥住,她尝试去掰,却发现她越掰,慕斯年攥得越紧,最后干脆像藤蔓一般,死死缠住她的手腕,仿若附生。

连续累了好几天,沈知栩现在是一丝多余的力气都没有,想着慕斯年还在昏迷当中,沈知栩枕着慕斯年的手臂,趴在床沿边,头一歪,沉沉睡了下去。

次日,清晨,慕斯年悠悠转醒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沈知栩趴在自己眼前,垂落的长发遮住一半脸颊,睫毛柔软得微微蜷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他禁不住嘴角勾起,视线缓缓下移,蓦地落在他攥着她手腕的一只手上。

他惊诧,手下意识就要松开,这时,沈知栩嘤嘤发出几声呢喃,头小幅度地转动几下,有将要醒来的迹象,鬼使神差般,他反手重又握上她纤细的手腕,轻轻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