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沈知栩拢着手,目不斜视地从慕斯年身边擦过,衣袂在身后翻飞。

“世子不要想多了。还有,请世子待我离开后,再行离开,芷若在胡同口等着我,我想,世子应该不希望再和我扯上什么关系。”

沈知栩手掌交握,白皙清透的手背上,一根根青蓝色的血管根根可见。

因为背对慕斯年的关系,她看不到慕斯年的面色,但她想,慕斯年此刻一定是一脸平静古水无波的淡然,他向来如此,他自己不也说了吗,他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沈知栩,不会是这个例外,与其痛苦一生,不如早点将自己摘出来,长痛不如短痛。

想到此,她加快了脚步,胡同幽深而曲折,她走进来时,没觉得胡同这么长过,走出去时,心里却一直念叨,怎么还没到。

一束灿然的光投射在沈知栩头顶,沈知栩眼前一亮,芷若百无聊赖地靠在马车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掰着手指。

看见沈知栩,芷若提着裙摆,娇笑着小步跑到沈知栩身旁,“小姐今个儿倒是出来的快。”

鬼医性格古怪,不喜见外人,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沈知栩单独去见鬼医。

沈知栩眼睛骨碌一转,四周瞧了瞧,没看见永昌侯府的马车,提着的心彻底松下来,看来慕斯年是一个人来见鬼医。

“小姐瞧什么呢?”芷若拿出丝帕,一边为沈知栩擦拭额头上的细汗,一边问。

沈知栩摇摇头,扶着芷若的手,登上马车,“芷若,你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慕斯年心高气傲,能让他这般低声下气求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芷若给她汇报的时候,沈知栩正半倚在藤椅上,吃着蜜饯。

傍晚风凉,她喜欢将藤椅搬到花树下,就着簇簇飘落的花瓣,半阖着眼,一边吃些瓜果蜜饯,一边阖目养神。

“锦川暴雨,防洪堤被冲毁,现在,是洪水未治,又爆发了瘟疫,百姓没有饭吃,正在闹民乱。”

瘟疫,那慕斯年来求鬼医就有源头了。

沈知栩扯了扯芷若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伸手接住吐出的核仁,“朝廷有派人去处理吗?”

“有,光洪水就砍了好几个大人的头,还有,派过去的太医也死了好几个,国公爷还有少爷今天下午被急招进宫,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事?”

芷若抬眼去望天色,金乌西坠,她心一惊,手中蜜饯掉落,急切问,“阿爹,二哥还没有回来吗?”

这么大的事,阿爹二哥竟然瞒了她半个月,沈知栩一根弦狂跳起来,她想起慕斯年临走前说的话,

既然如此,郡主不要后悔。

慕斯年,他想干什么?

这半个月,锦川洪涝疫情闹得京城沸沸扬扬,芷若也知道些,但她今日去打听,才发现锦川疫乱竟死了这么多大臣,心里也有余悸。

她心有余悸地摇摇头,诚实道,“还没。”

芷若话音未落,沈知栩腾得站起来,急匆匆就要走,“芷若,你准备一下,今晚我们去前厅,一起等阿爹,二哥回府。”

一直到深夜,阿爹,沈知书才一脸疲惫地回到府中,与此同时,带来一个噩耗,沈知书被指去锦川镇压民乱,顺便协从治理锦川灾情。

而更大的噩耗是,一同前去的还有太子,慕斯年,谢怀瑾。

太子,慕斯年就不必说了,谢怀瑾是谢太傅的嫡长子,此去,肯定也带着目的。

她隐隐觉得锦川之乱没有这么简单。

仰头便是广袤无垠的夜空,云层很薄,薄的像嵌在天边的一缕流烟,流烟下,永昌侯府的大门隆重而古朴,门两边的石狮子,怒目圆瞪,威风凛凛,气派无比。

不愧是第一世家的大门,比国公府气派多了。即便来过很多次,沈知栩还是忍不住惊叹。

管家领着沈知栩去见慕斯年。

虽说沈知栩贵为郡主,但管家还是打心眼瞧不起她,世上哪有一个女子追着男人跑的,太自降身份了。

慕斯年似乎料到她会来,沈知栩到时,他正在悠哉闲哉地喝茶,眼底没有流出丝毫意外之意。

“鬼医我请不来。”沈知栩开门见山道。

这几天,她日日都去见鬼医,但鬼医就是不想去,她也奈何不了。

闻言,慕斯年手一顿,斜眼看她,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那你来干什么?

沈知栩不搭理他,自顾自继续道,“我可以跟你去。”

“如果是寻常的瘟疫,太医应该能控制住,如果连太医都控制不了,你是不是怀疑这是人工投毒?”

慕斯年眉毛一挑,放下茶杯,似乎没料到沈知栩会说出这些话来。

“鬼医比起治人救病,更擅用毒解毒,这点你应该知道,你去找他,我只能想到这个。”

这点不是特别难以联想,况且这都几天时间了,慕斯年也不意外。

他喝口茶,润了润喉,“你行?”

这是在怀疑她?

沈知栩抽了抽嘴角,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我只是针灸学的还不太好,毒,我已经学了七八分,对付常人,足够了。”

锦川是一趟浑水,她本不想去趟,奈何沈知书被卷入其中,她不去也得去了。

说完,她紧紧盯着慕斯年面孔。

慕斯年不说话,嘴唇绷紧,抿成一条直线,漆黑的瞳孔看不出一丝情绪,良久道,“好。”

说着,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面铜镜,推到沈知栩面前,“你的生辰礼物,忘了给了。”

慕斯年不提,她都快忘了,她曾缠着慕斯年送她一面镜子,说要当做今年的生辰礼物。

难为他还记得,说不准是身边人提醒也不一定。

沈知栩看也没看镜子一眼,冷硬道,“生辰都过了,再送礼物也没什么必要了,世子自己收着吧,说不定将来还可以送自己喜欢的人。”

后一句是阴阳怪气的讽刺。

沈知栩没听出来,慕斯年却听出来了。

他是事不关己,所以不关心。但不代表他是个好脾气的人。

沈知栩三番两次违逆他的意思,他承认他有些不开心了。

送出去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道理?

慕斯年眼神掠过桌角的砚台,神情一凛,纤直白皙,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搭过去,举起砚台,狠狠砸上镜子,镜子应声碎裂。

“既然郡主不要,那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沈知栩被慕斯年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后冷静下来,这不就是慕斯年的性格吗,以前也是,她一旦有什么话说的,让他不开心了,他就会冷落她,故意不搭理她,最后还要她低三下四地去道歉,怪不得连永昌侯府的管家都瞧不起她。

看着碎裂的镜子,沈知栩有些不舍,这块镜子做工很好,一眼看去,材料也价值不菲,应该值不少钱。

她垂下眼眸,不让慕斯年看见自己眼底的血丝,他和她的关系,就这样吧,像这块镜子一样,碎了就不要拼起来了。

慕斯年看不清沈知栩的神情,心口却不适起来,他突然有些后悔砸了这面镜子,一丝异样划过他的心尖。

他刻意忽略掉这抹异样,冷着脸道,“锦川纷乱,郡主既然要去,记得不要给人添麻烦。”

他以为这是沈知栩又一个手段。所以,在出发前,特意与沈知栩说好,毕竟不在京城,他没闲工夫和她胡闹。

沈知栩却冷笑,“我为什么会来?世子难道不明白吗?”

听见这话,慕斯年果然心虚地不敢看她,眼神飘忽几下,才稳定下来。

“郡主向来主意多。”

慕斯年这话说的有些奇怪,沈知栩意识到那天鬼医说的话应该被慕斯年听见了,眼睛心虚地眨个不停。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她心虚什么,她又没有答应鬼医。

不过,她既叫鬼医师父,看这样子,慕斯年应该误会了。

她存了些恶趣味,挑眉道,“既然如此,世子该离我远些才是,顺带告诉世子一声,我的用蛊之术学的也半差不差,给人种蛊完全够了。”

慕斯年闻言果然神色一凛,身体肉眼可见的向后缩了一下,他猜的果然没错,沈知栩就没什么好心思。

但眼下有求于人,不好追究这些,他只能委婉曲折道,“沈世子武功高强,锦川民乱暴起,中间杂着不少流兵匪徒,郡主还是和沈世子呆在一块,这样更安全些。”

言下之意,不要来烦他。

沈知栩长长吐出一口气,“世子放心,我定不会来扰世子的清净。”

沈知栩虽然保证了,但慕斯年却不敢轻易相信,沈知栩毕竟是女子,又贵为郡主,在锦川受伤,他也不好交代。

这样想着,他想着和谢怀瑾商量一下,请谢怀瑾多看着沈知栩一点儿。

他也好办事。

他看着沈知栩清亮的瞳孔,不放心地再一次叮嘱,“此行凶险,我明日会去寺庙,替你求一张平安符,回来之后,今日之恩,我一定好好谢你。”

沈知栩想笑,慕斯年为了稳住她,都舍得主动给她好处了。

她在慕斯年冷淡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