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孺人环顾着邵玖的屋子,虽说各人的院子大多相差无几,可里面的布置装饰却是依着个人的喜好而建的。
邵玖这屋子里旁的东西都有限,唯独两个书架异常显眼,书架上摆满了书,至于其他的事物倒是其次了。
“你这倒不像是姑娘的闺房,却似老学究的书房了。”
“我这些东西都是无聊打发时间用的,比不得姐姐们,个个能歌善舞,聪明灵巧,我身子弱,是不会的。”
【松菊苑】如今这书屋的模样是刘瑜之后置办的,他命人将书署的不少书都挪到了这儿,都是些经史诗文类的文章,数量虽是有限,打发时间却是足够的。
莫孺人又和邵玖闲聊了片刻,最后走的时候,邵玖取了一对翡翠镯子送给了小翁主,算是两人的见面礼,莫孺人谢过了。
回到住处,莫孺人让姆妈带着茜儿先去睡觉,自己则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她位分不高,身边伺候的人有限,不过因为有个女儿,因而多配了几个人,大多是姆妈,奶娘一类的。
“孺人,这是何故?平白到邵昭训院里去做什么?依奴看,邵昭训也未有多热情。”
“你不明白,邵昭训如今正得宠,能和她交好,不说旁的,至少也能为茜儿争得一两分关注。 ”
“邵昭训再受宠,也没个子嗣,孺人是否太高看了?”
“依殿下如今这个宠爱程度,子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再说和一代宠妃关系好些,也不妨事。茜儿是个翁主,我也比不上兰良媛,她至少还有个王子,和殿下的情分也深些,我了?不过是因为运气好,有了茜儿,才有了今日这个地位,再高些却是不敢想的。”
这内宫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有人憧憬自由,有人着意权势,有人争夺宠爱,有人计划子孙……一入这宫墙内,便再也回不去曾经的模样,无论愿与不愿,都已是局中人。
邵玖近来有一个宏愿,就是整理北朝百年来流传的典籍,六经的内容她都是通晓的,但还是打算从最熟悉的《毛诗》入手,诗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刘瑜晚间去看过太子妃后,便来到了【松菊苑】,来的时候见院子里堆了不少雪人,有人,有兔子,有老虎,各式各样,因为是下雪,一日都保持了原样。
“你今天堆雪人了?”
“嗯,妾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以后见到的机会就多了,北方风雪大,你身子弱,还是不要尽量出去,免得受了凉,又得躺上好几天。”
“嗯。”
邵玖答应着,一面接过刘瑜递来的猩猩氅,让翠微收了起来,刘瑜一般是不在邵玖这儿用餐的,两人口味截然不同,故而来之前都是在太子妃处用过的。
邵玖一般也只需要考虑自己的口味,她口味清淡,偏好甜食,而刘瑜的口味则要重上不少,平日也多食偏咸麻的食物。
“你这是在干什么?《冬日咏怀》?原来琼之竟是在作诗?”
“算不上作,不过是偶有所感,小女儿家的闺怨罢了,见不得人的。”
说着便拿了一册书盖在了上面,刘瑜也不急,任由邵玖藏着,拉着邵玖的手,坐到了火炉边,将人抱在自己怀里,摩挲着邵玖的手道:
“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不知你意下如何?”
“殿下先说说,妾若是力所能及,必将全力以赴,可若是妾能力有限,殿下也莫要怪妾。”
“孤思量着你孤身在北朝,难免孤单,再加上势单力薄,难免受人轻慢,因此孤打算让你认王蒙做义兄,你以为如何?”
“王先生?这恐怕不行吧,他自姓王,我自姓邵,如何能拜得他为义兄,纵使要结拜,也该是同姓才好。”
“琼之这边说迂腐了,姓氏不同又如何?你拜他为兄,此后他也便是你在北朝的一个依靠了,你也不至于太过孤单。再说你与他同时汉人,他也是学问渊博,也不算辱没了你,难道说琼之是嫌子慎身份配不上吗?”
“殿下~”邵玖娇嗔了一声,心中思绪翻涌,偏偏脸上不显,只得说:“妾是殿下王先生嫌弃妾女流之辈,辱没了他。”
“哈哈哈!这你无需担心,子慎那儿,一切有我。”
邵玖只得答应了,她终究没有问出来,为什么刘瑜会突然有这个想法,背后有了家族,是依靠,也是牵绊,这样,她还能离开吗?
刘瑜这个想法的确不是突然的,经过数月的相处,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再轻易放人离开了,别的不说,单是这容貌才气他便是舍不得的。
他曾和王蒙商量过汉化的问题,王蒙提出了不少大政方针,但他也明确指出,这样大的改革,非一人一力可以完成的,也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功的。
他需要人才,前朝有王蒙举荐贤才,后宫也得有个能人才行,他不是不相信太子妃,可太子妃也是荻族的,对于汉族文化知之甚少,于他助力有限。
他便想起了邵玖,她学识渊博,据王蒙说,这样的学识,若是男子,堪担一州之长,只可惜女儿身,又病弱。
他必定是要留下邵玖的,最好能生下他的孩子,一个带有汉人血脉的皇子,能够很好地帮助他巩固统治。
邵玖不知道刘瑜的心思,即使知道了,也不过苦笑一声就罢了,她又能如何,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刘瑜因着想留下子嗣的想法,比平日要轻柔了许多,直弄了许久,邵玖身体不好,勉力应承了两回,便受不住了,说什么也不愿了,只要睡觉,刘瑜哪里肯依她。
“殿下就别闹我了,殿下要是兴致好,就出去在雪地里静静,要是还有火,就到其他姐姐的屋子里去,怎么就指着我这个病秧子闹?”
“你呀!眼巴巴地将孤往别的屋子里撵,别人可是天天盼着孤去了!”
听着邵玖的抱怨,刘瑜也是哑然失笑,他是真没见过这样任性的妃嫔,平日看着进退得宜的人到了床上,小性子偏偏多得不行,说不愿就不愿,多一分都不行。
“殿下自去那盼着去的地方,何必要来招惹妾!”
“你呀!就是仗着孤宠你,这满宫中也就你敢这样跟孤说话了。孤倒是盼望着琼之能早日给孤生个大胖小子。”
邵玖不答,直裹紧被子侧朝着里侧,心里却是对刘瑜的话不以为意,这样的话也不知对多少姑娘说过了,她还不知道刘瑜这个风流性子。
平日除了她这儿,崔良媛和宇文昭训那儿也没少去,她冷眼看着,却不在乎。
生小子,做梦去吧,她是断然不会生下子嗣的,别的不说,昔日看《胡笳十八拍》时那种对于母子分离之情的无奈,她便是受不了的,若是真的有孩子了,她还走得了吗?
刘瑜见邵玖实在不愿,也不好勉强她,知道她体弱,若是真的过火了,回头人病了,他就得不偿失了,只好笑道:
“好了,不闹你了,你转过头来,还醒着吧,孤有事要与你商量。”
“殿下想说什么?”
“孤想着你是精通典籍的,如今孤有心要推动汉胡融合,促胡人汉,也好化解这百年来胡汉互相残杀仇视的情状。前朝事务自有通达贤良之士,内宫之中也需一位博学贤惠的人物,孤思来想去,这内宫教化事务非你莫属。”
“殿下就这般信任我?”
“有何不信?琼之的学识人品,孤都是知道的。”
“妾需要好生思量一番。”
邵玖没有马上答应,这事非同一般,教化内宫,说着不过简单几个字,实行起来必定千难万困的,她暂时并不想滩这浑水。
刘瑜也不勉强她,今日不过是提一提,正式提上日程,具体应该怎么做,他还需要仔细思量一番,依着他的想法,是在来年开春后灭了代国后再说。
事情不急,可还是得早些商量。经过这数月的相处,他以为邵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这很难得。
临睡时,刘瑜忽然想起晚间在太子妃处听到的一些传闻,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叮嘱邵玖两句。
“你平日也该注意些,别整日心思恍惚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别什么时候掉进坑里去了都不知道。”
“什么?”
邵玖没明白,她一向与世无争的,平日也少与人交往,能有什么坑掉,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也不过是她时运不济罢了。
“罢了,琼之,有时候孤是真不知道,你这股聪明劲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刘瑜感叹了一句,可这事邵玖没法给她答案,她心思不在这什么,她只觉人生有限,实在不愿将心思花在这上面。
她并非不知道盛宠之下难免有非议,只是心思澄澈的她,还真不在意这些,身处异乡,既无知己,更无故人,她所有的便只有些旧纸书堆了。
再加上她是个慢性子,又不是个愿意主动亲近人的,平日只是看书写诗、作画赏景,不以与人交游为乐,至多也不过和太子妃有些来往罢了。
她这样的性子,说好听些是孤高自许,说难听些,就是不合群、目中无人,不过好在她已不期望能改变些什么了,这辈子也就打算这样糊里糊涂过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