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答案,周暮云其实并没有很意外。
每次乔蓝托他帮忙,都会嘴甜地一口一个“哥”叫着。每当别人问起他和乔蓝的关系,他也经常说她是邻家妹妹。
但不知为何,今天这句“哥哥”,听起来格外刺耳。
“……不擦了。”
周暮云抬手挡开她,把头偏向另一边。
乔蓝疑惑:“为什么?还没擦完呢。”
“痒。”
少年的嗓音又闷又哑,别过脸去就是不肯看她。
“周暮云,你又闹什么小脾气,你多大了?擦药还怕痒?”
乔蓝直接动手,一点点掰正他的脸。
“……”
少年挣扎无果,放弃抵抗,认命似地冷着脸由她摆布。
周暮云不再跟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对视,眼眸垂向一旁。
“这点小伤,还没有那天你踹我那下疼。”
“那是你活该。”
乔蓝小声嘟囔,“谁让你嘴欠。”
她面皮薄,这事若是换一个人,她可能这辈子都不和他说话了。
偏偏那天在楼道里撞见的是周暮云,也幸好是他。
他小时候穿开裆裤撒尿的样子,她都见过,想来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把伤口彻底用碘伏擦过两遍,贴好创可贴,乔蓝起身把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
一转身,看到僵坐在沙发上的周暮云,乌黑的短发半湿未干,凌乱地支棱着,手肘搭在沙发靠背上,笔直的长指遮住大半张脸,脑袋微低,眉眼陷在光线的阴影里,透着点无奈和颓唐。
洗完热水澡是最让人放松的时候,少年似乎没来得及武装上平日里的冷酷桀骜,露出了难得一见柔软的内芯。
她莫名联想到昨日从溪水里救上来的朱古力,在被谷莹强迫擦完毛发时,和他此时神色动态简直一模一样,没忍住笑弯了唇。
当黑豹收起尖齿和利爪,就是一只温顺的大猫。
“面来了,这可是我亲手下的,我爸都没吃过。”
这时,杜康煮好了饭,接连从厨房里端出来。
他和周暮云一人分了碗泡面,芝麻汤圆是专门给乔蓝下的。
杜康捧着碗直接在地毯上盘腿坐下,看着沙发上并排坐的俩人:“药擦完了?还真别说,老大,我跟在你后面打过这么多次架,学校的医务室你都懒得去,还是第一次享受这待遇吧?啧,这一口子划得不亏啊。”
其实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给周暮云上药,那时候还是小学,杜康是初中才认识周暮云的,所以并不知道。
周暮云从小没人管没人问,每次和别人打完架都是一身的伤,怕被奶奶看到担心,乔蓝便承担了这个年纪不该承担的重任,只比桌腿高一点儿的她,就知道拿着零花钱跑去药店买碘伏和酒精。
不过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周暮云肯定也不记得了。
乔蓝低头专注吃汤圆,没有理杜康。这汤圆一看就是煮太久了,胀得比勺还大,她废了半天劲才颤颤巍巍地舀起一颗。
周暮云倒是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乌沉清冷,跟要他闭嘴没什么区别。
杜康这才发觉到老大好像心情有点差,仔细一想,今天刚干了场群架,又淋了场大雨,心情不好也正常。
吃完过了一会,洗衣机发出清洗完毕的“滴滴”提示音,再一看外面的天也晴了。
乔蓝不敢再多耽搁,取了烘好的外套穿好,跟杜康匆匆道别,和周暮云一道从杜康家出来。
天光初霁,街上恢复了往日的繁闹,街边的店主拿着笤帚清扫门前的积水。
乔蓝平时并不是个话多的,没人主动找她搭话,她就会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周暮云同样不知道在想什么,走在她外侧,双手漫不经心地插兜,长腿轻轻一抬就跨过一个水坑。
两人相顾无言地并肩走着,一路进了小区,上了楼。
到了各自的家门口,周暮云旋钥匙的速度比她快点,乔蓝听到身后的关门声,扭头已经不见了周暮云的影子。
这次轮到她小声嗫嚅了句:“也不说声再见……”
周暮云这厢进了家门,陈姨听到开门声,从厨房探出身子,拿围裙边擦着手:“暮云,你回来了,锅里给你留了饭菜和汤,我给你热热去?奶奶在睡午觉还没醒。”
周暮云随意回了句:“不用了,不饿。”
见他就要进屋关门,陈姨赶忙说:“你爸那边中午来电话了,说把生活费和学费都已经打进卡里了,让我劝劝你,有空也给他们回个电话,还有这卡一直放我这儿也不是个事啊。”
陈姨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余额里那一长串的零,她看着都心悸。
少年停下脚步,语气客气疏淡,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冷硬:“回电话就不必了,我说的话都不会是他爱听的。陈姨那卡你留着平时买菜用,他赡养奶奶是应该的。我能养活自己,只要他遵守约定,学费不用他费心。”
说完,卧室门闭住,咔哒一声落了锁。
陈姨叹了口气,她在周家也做了十几年的住家阿姨,深知周暮云的脾气,一旦认准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自两年前,周暮云和他爸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之后,他就再没动过那卡上的一分钱。市一中的学费也不便宜,陈姨难以想象,一个高中生是怎么自己赚到每年过万的学费的。
她曾把这事说给周父听,谁知周父的脾气比周暮云有过之而无不及,张口就是:“他爱用不用,他要是敢偷敢抢做些犯法的事,老子就不认他这个儿子!”说完就撂了电话。
陈姨也是看着周暮云长大的,知道他虽然有些混不吝,不爱被管教,可这个年纪的男孩哪个没点叛逆期呢,她家那个小崽子不也是一样。正常父母听到这事,都会心疼孩子跑去哪里打工兼职了,可他倒好,直接把孩子打成了少年犯。
气得陈姨再没跟周父主动讲过周暮云的事。
卧室的摆设被陈姨收拾得一尘不染,连桌上崭新的练习册都分好了科目,叠成了一摞。雨后的阳光像想要证明什么似的,光线愈发炽热强烈,周暮云觉得刺眼,上前将窗帘拉了严实。
弹簧床垫咯吱一声响,少年呈大字型仰躺在床上,械斗后的肌肉酸痛和倦乏感,一并涌了上来。
手机里传来两声Q/Q提示音,周暮云伸手将床边的手机摸索过来,撑开打架的眼皮,白色铃兰花的头像上下晃动着。
[杜康煮的汤圆太顶了,我回家都没怎么吃下去饭,我怕我妈起疑,就说你在外面请我吃了拉面。]
[跟你对个口径,别露馅了。]
乔蓝正趴在阳台花架旁,趁着现在太阳好些,给花盆浇水。铃兰花不太好养,受不了室外的风吹雨打,只能放在阳光普照处,定期手动浇水施肥。
手机震动一声。
周漂亮:[嗯]
她腾出一只手飞快地在对话框里输入:[谢谢哥(笑脸)]
周暮云盯着她的消息看了三秒,动手在对话框输入了两行字,片刻后又尽数删掉,烦躁地把手机丢回床头柜,困意全消。
他屈起长腿,一只手松懒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想往裤兜里摸烟,摸了个空。应该是洗澡的时候又落在杜康家了。
周暮云低骂一句,正琢磨着要不要去门口便利店买包烟,眼尾瞥见床头柜旁摆着的纸箱。
那个纸箱从搬回来就没有打开过,一直堆放在角落。
他随手捞起一本,封皮花里胡哨,动漫人物夸张的肢体和表情占据了整个封面:《海贼王(卷55):地狱逢妖》。
这画得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好看的?看完也舍不得扔,留着当传家宝么。
把漫画放在屈起的腿上,少年百无聊赖地单手翻着。
一格格的漫画就像电影里慢放的帧数,极致灵动的画风比意料中有趣,随着书页翻动的声响,躁动的心渐渐地沉淀下来,翻看的动作越来越慢。
静谧的午后,微风灌进窗台,卷扬起封闭的窗帘,温暖的阳光立刻从罅隙中趁虚而入,照亮了一室光华。
少年恍若未觉,直至夜浓,陈姨来敲门叫他吃晚饭。
他才惊觉,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
第二天,高二三班。
周一的早自习比往常更无纪律可言。
一眼望去,大部分人在奋笔疾书,狂补作业,嘴里还在滥竽充数地念着课文。
阵阵有气无力的朗读声中,周暮云像往常一样,以书本做枕,伏在桌面上,紧绷的校服后领勾出肩胛骨的形状。
杜康拿着冯灿灿的作业埋头苦抄,笔杆都快摇成了残影:“老大,你好歹把数学补补,不然老张头要拎人出去罚站的。”
“罚就罚呗。”
周暮云一副摆烂到底的样子,昨晚看漫画熬到凌晨,实在是困。
他心想,罚个站还能清醒清醒,最好把他罚去五班旁边站,顺道看看那丫头的作业让谁抄去了。
感觉到前面的人转过身,杜康抢答:“马上就好,还有最后两页!”
“我不着急,你慢慢抄……”冯灿灿细小的声音传过来,停顿片刻,又问,“你们昨天没事吧,我叫堂哥过去帮忙的时候,你们已经打完了……”
“能有啥事啊,都是小场面,”杜康笔下不停,嘴巴也不停,“换句话说,要真有什么事指望你堂哥,黄花菜都凉了。”
冯灿灿没接话,悄悄打量着的正小寐的少年,一枚创可贴的边角从左耳后蔓延到脸颊边,似乎是受伤了。
杜康拍了下她的肩,把抄完的作业还给她:“冯灿灿,要不我跟你换个座位,你这三秒一回头,我都怕你扭着脖子。”
冯灿灿涨红了脸,飞快地接过,正襟危坐,再不敢回头看一眼。
隔壁高二五班。
虽然是尖子生汇聚的实验班,但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周一是每个礼拜最难熬的一天。
尤其下了早自习后的第一堂课,还是乔蓝最不喜欢的化学课。
讲台上,马老头沙哑低沉的嗓音如同催眠信号,同学们微弯的背脊透着无声的困倦,粉笔时不时敲击黑板的声响,试图唤醒他们早已鱼溃鸟散的注意力。
乔蓝翻动化学书时,一张纸从书的夹层里滑了出来,正好滑到谷莹的手边,被她眼尖地扫到。
乔蓝心头猛地一跳,来不及制止,只见谷莹已经拿起那张画纸打量:“小乔,你这上面画的是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