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沧精心训练的暗卫,平日调查的都是朝中最隐秘的消息,如今被派去调查杜家,属于杀鸡用牛刀。
因此晏辰很快摸清了杜家在打什么算盘。
方才与杜景拉拉扯扯的女子,是杜景去年从鹤月坊赎出的舞女,一直养在京郊做外室,如今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杜家人对此知情,所以一直在等杜景的正室夫人进门,好把人接回宅里待产。
当然,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暗卫还在杜家府宅中搜出了杜家与永安侯府往来的书信,信中的确提及了杜家与温家的亲事。
但永安侯府并未仗势威胁杜家退亲,而是给杜家开出了相当丰厚的条件。
如果杜家愿意退亲,永安侯可以保杜老爷调任礼部,官升三级。
所以杜家是老子想升官,儿子想情人,父子俩一拍即合,决定退亲,便派杜夫人来温家哭惨。
杜家在外名声一直不错,杜景平日更是端出一副温文守礼的姿态。若非今日无意撞破,谁也想不到他们竟是这样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晏辰拿到消息,立刻亲自来回春堂送信。消息是送到小伍手里,因而温念笙第一个得知内情。
此时她坐在庭院里,看着石桌前铺开的杜家与永安侯府往来的书信,一时竟觉得好笑。
永安侯府是有多中意她,竟舍得用帮杜老爷官升三级的条件,换她与杜家退亲。
难不成她是灵丹妙药,可以让他们家卧病的老太君起死回生?
南星已经气得攥拳:“杜家简直欺人太甚!夫人被蒙在鼓里现在还在前院安慰杜夫人。不行!我要去找秋婆婆,得把事情转告夫人。”
“先不急。”
温念笙将南星拦了下来。
现在把事情捅破,得到的结果无非的杜家破罐子破摔,就算退掉亲事,温家也落不到什么好处。
既然杜家可以把退亲的责任甩到她的头上,她未尝不可以甩回去。
于是她道:“让小伍去给杜景传话,就说杜夫人找他去鼎泰楼商议退亲的事宜,让他尽快过去,越快越好。”
南星没明白:“小姐这是准备做什么?”
温念笙没解释,又吩咐:“再去给杜景的外室也送个信,说杜家已经退亲,杜景请她到鼎泰楼饮酒庆祝,让她穿得漂亮些,越招摇越好。”
南星这回懂了:“小姐准备去捉奸!”
温念笙:“我不去,但有人会去。”
……
半个时辰后。
禁军搜查刺客搜到鼎泰楼,下令所有人离开厢房等待核查。
鼎泰楼一共三层,大大小小的厢门陆陆续续打开,只有二楼中间一间厢房依旧厢门紧闭。
赵呈恭立刻率一小队禁军冲上二楼,确认周围已被严密把控,提刀走到门边,一脚踹开了厢门。
轰一声巨响!
厢门应声倒地,雅间内传出两声惊呼,一男一女,男的正准备翻窗逃走,女的则吓得缩在墙根一动不动。
“大家快看,那不是鸿胪寺杜大人家的公子杜景吗?”
鼎泰楼外恰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街上不知谁喊了一声,一眨眼的功夫,外面便挤满了围观杜景翻窗的人。
杜景站在窗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天知道他明明是被母亲喊来商议退亲的!
怎料来到雅间没看见母亲,却看见自己一直偷偷摸摸养的外室美滋滋坐在厢内。
一身绛紫色的广袖长裙,要多招摇有多招摇,根本不敢想这女人一路走来吸引了多少人的注意。
万一被人看见他们在一起,他这么多年伪装的君子形象可就全毁了!
所以杜景赶紧关上厢门,生怕被外面路过的宾客看见。
哪成想还不等他问清状况,外面突然传来禁军搜查的声音。
紧接着,刚被他关好的厢门就被砰一声踹开了。
赵呈恭见他有意翻窗逃走,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开门配合调查?”
杜景吓得两腿发软话都说不利索,只能缩着脖子哀求:“我……我不是刺客,我是,我是鸿胪寺丞杜大人的儿子。你们可以去找我爹,我爹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七品鸿胪寺丞,在禁军总督统赵呈恭的眼里就是个芝麻大的小官。
因而他一点也不给杜景留面子,直接当众将杜景和他那位吓得花容失色的外室一起捆走了。
围观人群各自散去,消息也开始在京城飞速传播。
“听说了吗,鸿胪寺丞家的杜公子和一名女子一起被禁军抓走了!”
“什么?鸿胪寺丞的杜公子因为调戏妇女被禁军抓走了?”
“啊?鸿胪寺丞狎妓,被禁军抓走了!”
……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终于传到了杜夫人的耳朵里。
杜夫人前一秒还在哭呢,后一秒就跳起来问前来传话的丫鬟:“你说什么?老爷他狎妓?这个老不死的,看我回家不好好收拾他!”
温念笙踩着点迈入堂内:“杜夫人,听闻您家要退亲?”
杜夫人都急得屁股着火了,哪有心情搭理她,急忙摆手道:“下次再说!下次再说!”
眼见杜夫人一溜烟出了回春堂,江予柔终于忍不住了:“笙儿,方才那丫鬟说什么,杜老爷狎妓?”
杜老爷是老来得子,如今都快六十了,怕是想狎妓也有心无力吧!
不等温念笙回答,南星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杜老爷,是他们家儿子与外室在鼎泰楼私会,被前去搜查的禁军误会,当成刺客抓走了。”
“什么?”江予柔张大双眼,“杜景养了外室?”
温念笙道:“京城现在全是杜家父子的谣言,他们家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娘,我们得尽快去杜家退亲了。”
江予柔回过神,忙招呼秋婆婆:“走走走,快去把亲事退了!得大张旗鼓得去,务必让京城人知道,我们已经和他们家没有关系了。”
谁说历来退亲只能是女子名声受损?
杜家闹出这么大的丑闻,温家退亲不仅不会损伤名声,还会让人觉得理当如此。
如今杜家不仅要答应退亲,还得把聘礼留在温家做赔礼。且日后他们家再想给杜景说亲,怕是白日做梦了。
处理完这些事情,温念笙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她准备回房清点一下杜家送来的聘礼,看看自己费这么多口舌,到底赚来了多少钱财。
文竹苑外栽着一棵高大的白玉兰,昨夜一场急雨,满树的玉兰花经雨盛放,大朵大朵地开在枝头,雪一样好看。
温念笙路过树下,忽然听见上方传来一声低笑,循声看去,竟是晏辰大咧咧靠坐在墙头,正在满眼笑意地看着她,手里还把玩着一直新折玉兰花枝。
他胆子可真大,才相识几天,竟敢翻墙来找她,让温家人看见还不抄起棍子把他打下去。
正思量,树梢传来少年爽朗的话音:“禁军在鼎泰楼抓了杜景和他的外室,因为还要继续搜查其他酒楼,赵将军需得带着他们逛遍大半个京城。”
晏辰把手里的花枝递过来,眉眼间笑意愈浓,“温姑娘,你说他们怎么那么惨啊,这一圈逛下来,光是围观百姓的目光都够给他们扒层皮了吧?”
嘴上说着惨,语气可没有丝毫同情,反倒越笑越放肆,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架势。
温念笙也不瞒着他,从他手里接过花枝,朝他一笑:“是我干的,谢谢你给我传的消息。”
雨后初晴的阳光穿过枝杈,落在花上,也落在她的脸上。
温念笙只是朝他清浅一笑,晏辰自上而下看过去,竟一时分不清是花好看,还是人更好看。
于是他不敢再看那姑娘比玉兰花还白嫩的脸颊,只错开视线道:“杜家的亲事倒是退了,永安侯府那面可还盯着你呢?今天的事情闹这么大,你不怕永安侯府得知杜家退亲,又跑来找你冲喜?”
温念笙摆弄起手里的花枝:“怕什么,再定一门亲事呗!万一又遇人不淑,还能再赚一波聘礼。”
晏辰被她逗笑了:“人家姑娘退亲,都愁得直哭鼻子,你怎么一点也不急?”
“急有什么用,遇不到合适的人,还不如不成亲。”
温念笙垂眸想了想,说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今天的事情闹得不小,风波平息前,我可能不太好再议亲。若是永安侯府再次派人登门提亲,倒是桩麻烦事。”
见她面色认真,晏辰也随之坐正:“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随时给我传信,我一定会帮你。”
毕竟她帮了他那么多次,还救过他弟弟的性命,这个人情,他还一辈子也还不清。
如果永安侯府当真强行求娶,他就去请师父出面。无论如何,绝不能再让她受委屈。
晏辰心里想着,面色也随之认真起来。
温念笙看他一本正经的许诺,竟觉得不大习惯,不禁想要逗逗他,于是高高举起那支白玉兰,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你想怎么帮,来娶我吗?”
尚沾满雨珠的玉兰花枝在眼前扫过,晏辰竟一瞬怔住,耳根倏然变红,唇瓣开合半晌,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倒也没有反驳。
温念笙失笑:“开玩笑的。”
“你来找我怎么不走正门,快下来吧!”
今天的事情多亏有他帮忙,合该好好向他道谢,温念笙想拉他进院子里坐,晏辰却理了理衣摆,准备起身:“今天是国子监旬考,我得走了,下次吧!”
“哦,那好,下次我请你喝茶。”
温念笙也不多留他,见他翻下墙头,便转身去清点杜家的聘礼。
然而她走后,晏辰却依旧站在白玉兰树下没有离开,思量许久,才释然笑了。
倒是白担心了。
自从方才送完消息,他就一直守在回春堂外,生怕温念笙应付不来,或是被杜家气得伤神。
怎料她不气不恼,还有心情开他的玩笑,说什么要他娶她?
不怕他当真么?
想来她心情还不错,他倒是可以走了。
今天的确是旬考的日子,但晏辰已经错过了考试的时辰。他抵达国子监时,同窗们已经开始围在一起研究今日的考题。
他到堂内靠窗的位置坐下,开始琢磨待会先生问起他为什么缺考,他该用什么理由解释。
正思量,堂外的池塘边传来二人交谈的话音。
“你听说没,杜景今天被禁军抓走了,据说还是和一名女子一起被抓走的。”
“当然听说了,现在谁不知道这事!倒是可怜了与他定亲的温家姑娘,遇上这种人,指不定多难过呢!”
“怎么,你心疼了?听说那位温姑娘是一等一的美人,你不是还没定亲吗,不考虑考虑人家?”
“我,我才不考虑呢!那温家姑娘小时候一直昏迷,最近才醒过来,再好看也是个病秧子,中看不中……”
一个“用”字还没说完,这人忽然察觉身后升起一阵寒意。
他下意识回身看去,登时吓一激灵。
然而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一颗赤红色的蹴鞠迎面砸在他的脸上。
砰一声!
一个重心不稳,人已经跌进池塘。
不远处,晏辰转了转脚腕:“活该!这么臭的嘴,就该下水里洗洗。”
他认识方才那人,工部主事的侄子王显,原本也向温家提过亲,温家人没看中,婉言拒绝了。
倒是好大一张脸,敢说看不中温姑娘,不知当初是谁巴巴去了回春堂好几趟,就为了能多看人家姑娘一眼。
王显废了好大力才从水里爬出来,周围同窗不帮忙反笑话他。晏辰看他那副狼狈样,心里爽快了几分。
正准备走,身后忽然传来话音:“晏长凌!”
晏辰两眼一黑。
完了,师父来了。
段云沧一袭墨绿色仙鹤官服,显然刚从宫里出来,负手站在他身后,不容回绝道:“跟我走。”
晏辰默默跟随师父走了一路,待到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头顶匾额——省身堂。
从来到这,都是挨骂的。
他十分自然地跪下:“我不会给王显道歉的,任凭师父责罚。”
段云沧眉头微蹙:“没让你给他道歉。”
晏辰:“啊?”
段云沧微一摆手,一名身量高大的黑衣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青锋,把你收到的消息说给他听。”
青锋遂上前:“城西探子来报,昨夜长凌于鼎泰楼误服药酒,被上官家大小姐当众捆走。”
晏辰:“……”
青锋继续:“城北探子来报,长凌被捆走后无力脱逃,好在一位姑娘将其救下。”
晏辰:“……”
青锋又清了清嗓:“城南探子……”
晏辰终于忍不住打断:“师父,您还是直说吧!”
这帮探子也太闲了,不去抓刺客,天天盯着他干什么?
段云沧面色严肃:“你连累温家姑娘落水,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别跪着了,跟我去回春堂。”
晏辰懵了一下,下意识道:“我已经给温姑娘道过歉了……”
“你脑子里只有道歉吗?”
段云沧怒其不争地看着他,“不是去道歉,是去提亲。”
作者有话要说:提亲!提亲!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