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笙与杜景的婚期定在中秋以后。
一来,亲事定得匆忙,两家都需要时间筹备;
二来,温家人也希望女儿在家多住些时日。
温念笙算过日子,距离中秋还有数月,足够捱过永安侯府冲喜的期限。
所以她也没有再推辞,只等着永安侯府的麻烦躲过去,再寻个理由让杜家退亲。
她的亲事定稳,温婉的婚期便不必再拖。江予柔与齐夫人商量过后,开始紧锣密鼓地为温婉筹备婚礼。
临近月末,恰逢温婉生辰。
婚期将至,十六岁的生辰,将是她在温家度过的最后一个生辰。
为此,江予柔特意在鼎泰楼订下家宴,希望为她好好庆祝一番。
傍晚时分,温家的马车抵达鼎泰楼。
江予柔挽着温丛序走下马车,温念笙与温婉紧随其后。
陈桂香没有出席。
江予柔曾派人去西偏院请她,得到的回复是:“脚伤未愈,出行不便。”
至于是否真的不便,只有温婉知情。
鼎泰楼内热闹非凡,跑堂的伙计招呼温家人来到三楼的雅间外,恭恭敬敬拉开厢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予柔抬头看向“地”字号的门牌,笑着提醒:“小伙计,我订的是天字间,你是不是带错路了?”
伙计的视线瞥向对面的天字间,忙又转回来,压低声音道:“几位客官,实在对不住您。今天有位特殊的客人,偏要选您预订的天字间。我们东家不敢得罪那人,不得已给您换到了地字间。这事是我们有错在先,今日的酒宴的花销算我们东家头上,全当给您赔不是。”
京城权贵遍地,难免有人仗势欺人。江予柔明白伙计的难处,笑了笑道:“无妨。我们一家人聚会,无所谓地字还是天字。你们东家的心意我们领了,银子照收便是。”
伙计连连道谢,忙请温家人进地字间落座。温念笙和南星最后进去,听见对面的天字间里传出乐舞声,回头多看了一眼。
恰逢一人推开天字间的门,身侧莺燕环绕,酒气熏天,正在朝着楼下散堂大喊:“来人,给老子上酒!要最好的酒!”
“小姐,是他占了夫人订的雅间?”南星问,“他是谁呀?”
温念笙:“仇衙内。”
南星反应了一下:“啊,就是他前一阵在街上闹事,被晏公子打断了一条腿,对不对?”
仔细看的话,的确能看见仇衙内被舞伎环抱的手臂下撑一支拐杖。他转身回厢房的时候,左腿绊在拐杖上,险些把自己绊倒。
南星嫌弃道:“仇太尉怎么养出这么个儿子?瘸腿都不耽误他出来花天酒地,晏公子还是下手太轻。”
温念笙收回视线:“走吧,该进雅间了。”
酒菜很快上齐,鼎泰楼的东家特意送来两坛上好的竹叶青,算作今日之事的赔礼。
一家人相继落座。
秋婆婆拿出一早准备好的食盒,江予柔亲手捧出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递给温婉。
温婉受宠若惊:“从家里带来的?”
秋婆婆道:“和往年一样,还是夫人亲手煮的。”
鼎泰楼不乏山珍海味,但这碗生辰面,江予柔还是选择亲手煮给温婉。
她道:“婉儿,生辰喜乐!”
一碗热气腾腾的清水面递到面前,温婉不由鼻尖发酸。
每年生辰,江予柔都会为她煮面,而身为她亲生母亲的陈桂香,却连今日是她的生辰都不记得。
温婉刚接过生辰面,温丛序又递来一个巴掌大的红绸礼盒,礼盒打开,是一枚小巧精致的梅花玉坠。
“伯父实在不会煮面,只好送上一份小小的生辰礼。”他道,“今年年初至北境采药,偶得一块上好的血色璞玉,回京后送至玉匠处雕琢,刻作梅花样式,前日刚好玉成。”
温丛序将玉坠递给温婉,玉坠触手微凉,背面还刻了一行小字——梅花香自苦寒来。
其间寓意,足见用心良苦。
温念笙事不关己,坐在一旁默默看热闹,正端起茶盏准备喝茶,温婉却忽然转过头,与她四目相对:“姐姐一直看着我,莫非也有礼物给我?”
南星心道不妙,她家小姐的脑子里只有医书,肯定不记得准备礼物这事。
这会儿拿不出礼物,温家二老还看着,不是让场面难堪吗?
温念笙轻轻抿了口茶:“没准备。”
温婉面色一僵,咬了咬下唇,小声嘀咕:“谁稀罕你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本蓝皮账本递到她面前。
温念笙道:“新的,你以后用得上。”
齐家家大业大,身为齐家未来的儿媳,必然会打理家业。等温婉在这本崭新的账册上落下第一笔,她便不再是寄人篱下的温家养女,而是名正言顺的齐家少夫人。
窗外绽开璀璨的烟火,一瞬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温婉趁这一瞬藏住眼底动容,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一家人把酒言欢,酒过三巡,隐约有了醉意。温念笙滴酒未沾,坐得久了觉得憋闷,默默起身去外面的露台透气。
南星见状,一起跟出来:“小姐累了吗?”
她摇了摇头,倒不是累,只是温家人为温婉庆生的场景,让她想起很多现代的记忆。
她的父母去世得早,在她遭遇医闹穿越之时,早已没有在世的亲人。这样一家人共同庆贺生日的喜悦,她从未体会过。
那个已经回不去的现世,其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从前执着回去,不过是因为不想白白浪费自己辛苦学了八年的医学技艺。
如今历经两世,看得开了,倒觉得留在书中做一名无所事事的小户医女,也没什么不好。
京城的夜景繁华璀璨,如同洒落人间的星河。南星与她一起凭栏远望,满心欢喜道:“小姐,那里是皇宫吧,好美啊!”
鼎泰楼是京城为数不多可以眺望皇宫的高楼。顺着南星手指的方向望去,巍巍皇城流光明灭,富丽堂皇中隐约透出几分肃杀之意。
恰逢戌时暮鼓敲响,一盏天灯自皇极殿上方升起。温念笙远远瞧见一点萤火似的亮光,心绪陡然一凝。
“今天是什么日子?”
南星还以为她糊涂了,笑了笑道:“小姐忘了吗,今日是四月廿三,表小姐的生辰呀!”
时隔两世,她的确忘了。
四月廿三,书中暴君生母的祭日。
每年今日,年轻的天子会在皇极殿外点起一盏天灯,祭奠十七年前故去的瑜太妃。
犹记上一世,今日这盏天灯升至半空,戌时暮鼓敲至第十一声,皇极殿上空炸开一道凌厉的箭鸣。
登时血光四溅,兵甲声震天。
前一刻还在燃放天灯的暴君,一眨眼的功夫已被前来护驾的禁军层层围住。
埋伏的刺客未等抽刀,砰一声,无数羽箭洞穿他的胸膛,炸开一片雾状的血花。
夜色被血腥味笼罩,暴君平静碾过刺客的尸体,冷声吩咐禁军:“去查,这次又是谁在指使。”
三日之后,调查无果,禁军上下十二名都尉被传至皇极殿问责。
大殿之上,暴君抽出总督统赵呈恭的佩刀,亲手斩杀其余十一人,最后将刀架在赵呈恭的颈侧:“三日之内,查不清主谋,朕亲自送将军与他们团聚。”
彼时,为了完成救赎暴君的穿书任务,温念笙已受陆枕山引荐入宫。
暴君连斩十一人,虎口被刀柄挫伤。在系统的安排下,她前往皇极殿为暴君包扎伤口。
十一具尸骨横陈殿内,血水犹自汩汩涌出,血腥气冲天,令人不寒而栗。
暴君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对殿内的惨状熟视无睹,看见她入殿,居高临下地睥睨而来:“你就是陆枕山引荐的女医?”
即使无法抬头,她依旧清晰地感受到暴君的视线如刀锋般扫过她的全身。
沉寂良久,暴君冷声唤她:“过来。”
于是在冰冷目光的注视下,她跨过十一具尚未冷却的尸身,走到大殿之上,为行凶之人包扎那几乎微不足道的伤口。
深夜,回到房内。
她退下染血的衣袍,端来一盆水,想洗去衣摆浸染的血迹。
洗了一遍又一遍,干涸的血迹如同生根的藤蔓死死盘踞衣摆,无论她如何努力,始终无法洗净。
呲啦一声,衣摆被她撕开一道口子。
她一气之下掀翻水盆,质问系统:“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的人,还要我去救!”
一向有问必答的系统,竟沉默了许久才回道:“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才需要你去救。”
……
戌时暮鼓响至最后一声,自皇极殿升起的天灯逐渐隐入夜幕。
乌云掩盖繁星,昭示一场即将到来的夜雨。
一架运货的马车停在鼎泰楼外。
门口伙计看见马车上的晏字招牌,忙招呼堂内的酒保:“老刘,晏家酒馆的人来送酒了。”
晏辰卸完全部酒水,同酒保点完货,正准备启程回家,余光恰好扫到鼎泰楼顶的露台。
青衣少女凭栏远望,晚风拂动她的发梢。
楼阁之上,灯火阑珊。
他看见她的眼底,分明藏着悲寂。
“哥,那不是温家姐姐吗?”晏小二顺着他的视线一并抬头望去。
晏辰思量一瞬:“小子,你先驾车回家,我待会再回去。”
说罢,匆匆走入鼎泰楼。
作者有话要说:温念笙:又要下雨了,等一个小太阳。
晏辰: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