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受害者为造谣者开俱谅解书,这事不怎么地道。既然陈桂香已经被温婉软禁,赶张文出京城也不必急于一时。
所以温念笙一开始并不打算麻烦晏辰,原想等着衙门那面审完、判完,再去处理张文的事情。
怎料她随口问了一句,小伍竟说:“被造谣的受害人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回春堂!”
张文找人散播的谣言内容是——回春堂对晏小二见死不救,险些害了一条性命。
这就很有意思了。
这一世的晏小二分明相安无事,回春堂如何担得起害人性命的罪名?
难怪上一世晏小二死后,回春堂的名声坏得那么快。原来是有人在暗处推波助澜,巴不得温家人去死。
也难怪上一世陈桂香可以那么快卷钱跑路,原来是有人在她背后指点。
“陈桂香知道这件事吗?”温念笙问。
小伍道:“小的特意打听过,张文被元德庄扣下的时间在半个月前。那会儿表夫人因为亲事和表小姐发生争执,正好被罚了半个月的禁闭。在这期间,二人没机会见面,表夫人应当不知情。”
“这个张文不能留了。”她起身吩咐,“备车,去晏家酒馆。”
……
“所以你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时逢晌午,正值一日之中太阳最足的时候。晏家酒馆后院摆满等待刷洗的空酒坛,晏辰同她说话的时候,手里的活也没停下。
少年把袖子挽至肘上,伸手去捞水盆里的竹刷。劲瘦的手臂可以看出分明的肌肉线条,水珠溅在皮肤上,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亮晶晶的。
温念笙抬手挡了挡刺眼的太阳:“我来找你,是想麻烦你写一份谅解书,好把张文捞出来,尽快赶他出京城。”
晏辰抬头瞧了她一眼:“抱歉,稍等我一下!”
他忽然大步流星地走了。
温念笙以为他又要忙什么,所以没拦他。
只见少年匆匆跑进房内,又很快跑回来,手里多了几样东西。
“看你一直遮太阳,这个给你。”
他递来一把墨色的油纸伞。
温念笙愣了一下,“谢谢。”
晏辰又放下袖子,擦了擦一旁石桌上的水,将手里原本用来封酒坛的桑皮纸在石桌上铺开,提笔问她:“我没写过谅解书,你知道怎么写吗?”
他这是答应了?
温念笙朝他伸手:“我来写吧!”
保释犯人的话术无非那么几句,照前世看过的范文抄就成了。
她很快写完,把谅解书递给晏辰签字。晏辰落款的时候,她才注意到他的笔有些特别。
不似寻常的狼毫笔,写几笔便需要重新蘸墨。这支笔似乎在笔管中灌注了墨汁,和现代人常用的直液笔有些相似。
“你的笔很特别。”她道,“不用总是蘸墨,很方便。”
“你喜欢?”
晏辰立刻把笔递过来,“给你好了!我自己做的,还有很多。”
这少年大抵有些自来熟,每次见她都要送东西。
温念笙摇了摇头:“不用。”
晏辰看了一眼手里的笔,由于长期随身携带,笔杆处已经磨损。
又将这支笔收回怀中:“改天我做一支新的给你。”
谅解书拿到手,再花十两银子就能将张文保释出来。小伍的马车还在酒馆外等着,温念笙向晏辰道过谢,便准备道别。
晏辰却放下束起的衣袖,掸了掸衣摆的水,问她:“现在去衙门吗?不着急的话,我换身衣裳。”
因为一直在刷酒坛,他的衣摆已经湿了大半。
温念笙:“不麻烦你,我自己去就行。”
晏辰还以为她在客气:“衙门又不远,我跟你一起去吧!今天值岗的牢头是我朋友,我和你一起,方便一些。”
温念笙没多推辞,晏辰换好衣服,二人一同前往京师府衙。
衙差收了银子,查看过谅解书,便领着二人去牢房接人。
牢房里通风差,前一阵又刚下过雨,没进门已经能嗅到里面难闻的霉味。
温念笙掩住鼻尖,晏辰注意到她的神色,说道:“我去把人带出来,你在这等吧!”
她摇了摇头:“不用。”
看门的牢头姓李,晏辰唤他李大哥。
李大哥在一串钥匙上翻了翻,很快摸出其中一把递给晏辰:“进门左拐,直走到头,最后一间牢房。牢里还有其他人,用不用一起带走?”
晏辰笑了笑:“那些人再关几天,让他们长长记性。”
温念笙一开始还没明白二人在打什么哑谜,直到走到牢房外,看见不足十平米的牢房里挤了十几号人,才明白晏辰不止抓了张文,还抓了当时所有散播回春堂谣言的人。
难怪她在此之前从未听到过谣言,早被晏辰扼杀在摇篮里了。
牢里的人各个鼻青脸肿,见晏辰来了,全往墙角缩。
晏辰还没打开锁,已经有人在求饶:“晏小爷爷,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求您行行好,放我们出去吧!”
“啊?你说什么,大点声!”晏辰开始装耳背。
那人又连连磕头:“小的错了,小的真的知错了!”
“知道错了啊!”晏辰朝他粲然一笑,“知道错了还想出去,你怎么想得这么美呢?”
温念笙被他那副欠揍的样子逗笑了:“他们是被你打成这样的?”
这帮人只有脸上挂了彩,伤势并不重。如果是衙门里的人动的手,不会这么客气。
晏辰道:“我弟弟活得好好的,被他们造谣成快死了。打他们一顿,算轻的了。”
温念笙:“衙门怎么没把你也抓起来?”
晏辰会心一笑,打开牢门,走到一名犯人身前,踢了踢他的脚:“哎,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那人忙捂紧发青的下颌:“我……我自己摔的。”
晏辰回头朝她扬了扬下巴:“看,他说他自己摔的。”
温念笙:“仗势欺人。”
晏辰失笑:“你教我的呀,忘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学得还挺快。
温念笙不想同他贫,问道:“张文是哪个?”
她话音还没落,立刻有人往墙根缩了缩,乱蓬蓬的脑袋几乎埋进膝盖里。
晏辰大步上前把人揪了出来:“就他,带走吗?”
这人的模样和陈桂香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温念笙道:“带走吧!”
离开牢房后,温念笙派人回家给温婉传了信。温婉得知张文在她手里,很快乘车抵达京师府衙。
她特意带了人牙子。张文刚从牢房出来,绳子都没解,就被人牙子套麻袋带走了。
张文落在温婉手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也算自作自受。
出狱的手续办完,一行人离开京师府衙。
晏辰先一步翻身上马,同她道:“我得回家给小二做饭,不能送你了,有机会的话,下次再见吧!”
今日之事多亏有他帮忙,才能办得如此顺利,温念笙向他道过谢,二人就此别过。
时至傍晚,落日余晖洒满街头。
少年扬鞭纵马而去,眨眼之间,已行至长街尽头。
眼见快看不见他的身影,他却回过头,见温念笙也尚未登车,又勒马回身,亦如那日在国子监门外般高高挥手道别。
温婉看着他的方向:“这小子喜欢你。”
温念笙:“我和他不熟。”
温婉却笑:“熟悉有熟悉的喜欢,不熟有不熟的喜欢。熟悉时的喜欢叫日久生情,不熟悉的喜欢嘛,你知道叫什么。”
……
三日后,张文被温婉找来的人牙子卖回了乡下老家。据说他被卖去的那户人家,刚好是温婉当年被卖去的那家。
至于陈桂香,温婉到底念及母女之情,饶了她一场。她伪造了一份张文的死亡证明,又找来两人假扮衙役拿给陈桂香看。
陈桂香以为张文真的死了,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自此再未出过西偏院。
事情至此,也算告一段落。
这日一早,南星从西偏院回来,带来温婉的口信的同时,还带回一枚精致的桃木钗盒。
“表小姐说,她日后会对表夫人严加看管,决不会再给温家添麻烦。”
说着,又把钗盒递给她,“她还让我把这个交给小姐。”
温念笙接过钗盒,打开一看,竟是那两支被典当的凤头钗。
钗盒盒顶还有一张字条:“物归原主。”
南星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温念笙把钗盒盖了回去:“收着吧,她不想欠我的人情。”
正说着,江予柔又派人来传话。
定亲的人选,已经择好了。
……
江予柔一共选中三门亲事,让温念笙自己挑一门中意的。因为迟早要退亲,所以她压根没挑,随手从三人的画像里抽了一张。
被抽中的倒霉蛋是鸿胪寺丞家的独子,名唤杜景,年长她两岁,今年刚及弱冠。
此人也在国子监读书,成绩中规中矩,日后大概率会在六部谋一闲职,大富大贵没指望,但衣食无忧绝对不愁。
据说江予柔还亲自去见过他,是个温和守礼的好孩子,只是性格略沉闷,不大爱说话,除此之外便没别的毛病了。
温念笙对杜景没什么印象,对他们一家人也没什么印象。不过她没有印象是件好事,毕竟上一世给她留下印象的人,大多没有什么好下场。
亲事很快敲定下来,转眼之间,到了杜家下聘的日子。
小伍天蒙蒙亮就跑去回春堂外蹲着,只等杜家下聘的队伍来了,他好放第一声喜炮。
这会儿天色尚早,街上行人并不多,只有回春堂的家丁在重新粉刷匾额,以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两门婚事。
小伍盯着门前家丁进进出出,一时眼晕,犯起了困劲。
他打了个哈欠,正准备去找周公下一盘,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你家小姐在吗?”
他吓得一激灵,蹭一下跳起来,再一看来人:“哎呦,小晏公子,你可吓坏我了!”
晏辰负手站在他身前,看了看周围,笑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回春堂怎么这么热闹?”
小伍嘿嘿一笑:“公子还不知道吧,今天是我们未来姑爷下聘的日子。”
晏辰反应了一下:“齐家大公子?”
齐文礼的亲事,他是知情的,可是齐家不是早就下过聘礼了?
小伍忙摆手:“不是齐公子,齐公子要娶的是我们家表小姐。今日下聘的是杜家,要娶的是我们正儿八经嫡亲大小姐!”
“温姑娘定亲了?”
晏辰一瞬怔愣,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
见他突然迟迟不说话,小伍问:“小晏公子,您方才是不是说要找我们家小姐?”
晏辰回过神,颔首道:“不敢叨扰。”
他把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将手里一直紧紧攥着的桃木盒递给小伍。
“劳你帮我把这个交给温姑娘,是……”他顿了顿,“是我弟弟送给她的。”
他攥得太紧,像攥着什么宝贝。小伍实在好奇,趁他走后,偷偷打开瞧了一眼。
不是贵重物品,也没什么特别的,一支雕工有些粗糙的竹笔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伍:“今天是我们未来姑爷下聘的日子。”
(一支崭新的亲手雕琢的古代版直液笔,怎么不算聘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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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小晏离开回春堂的样子,可以百度“伤心小狗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