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强调多少遍不能早恋,不能早恋!就算你们真的没早恋,也不能走在一块儿!像什么样子!这都什么时候了?掐着日子满打满算还有一年不到就高考了!这么要紧的关头……”
年级主任吐沫星子乱飞,啤酒盖后面那对鹰眼般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办公室里面并排站着的三男三女。
许晏光站在其中,心里直呼倒霉。
闫戈闫主任,连续三年带南阜一中的高三年级,人如其名,万般严格,绝不容一丝懈怠。日常早晚自习在各个教室之间溜达,抓学习其次,主要就是为了逮有没有传小纸条、交头接耳、嬉戏打闹的小情侣。
由于管控过于严格,“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导致时常有倒霉蛋被逮,明明没早恋,也得挨这骂。
许晏光和沈清时今儿就摊上了。
晚自习已经开始了快半节课,闫主任才堪堪结束教育。他和沈清时只是并排走,加上一是他刚转学来,二是沈清时好学生形象深入人心,这才没被叫家长,只写检讨就行。另外两对据闫主任言辞中透露,应该都是牵手被逮的,人赃俱获,家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然而就这,临了闫主任还语气不佳地说:“行了,许晏光你先走吧。沈清时,你留下来。”
一股子给人留下来单独开一个挨骂小灶的意味。
许晏光:“……”
先前在历城一中的时候许晏光就听说过类似的事——转学生和班长一起挨骂,转学生走了,班长还得单独挨一顿,问就是“没带新同学正确感受学习氛围,没担好班长的职责”。
……这不妥妥的就是现在的他和学委吗!
明明俩人就是没什么,可主任这么一说,他要真走了留人家一个人挨骂,反而有种自己先跑的滋味。这滋味不好受,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沈清时,还没对上人家视线,闫主任又开了口。
“怎么,还不愿意走了?”
许晏光:“……”
他还想再开口,但旁边的少女稍稍上前了一步,往前挡了挡,意思再明显不过——走吧。
这动作他能看见,闫主任不可能看不见。但少女神色镇定,眸色清明,闫主任也没再说话,他一顿,这才稍稍垂头。
“好的老师。”
许晏光离开后,那两对倒霉小情侣也被请出办公室,在外面站着等家长了。
办公室只有她和闫主任,闫主任定定看了沈清时两秒,呼出一口气,依旧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不过没了刚才的严厉劲儿。
“宋老师说,你不想参加比赛?”
果然。
沈清时在听到闫主任让人都走的时候就猜到了,肯定是这话题。
她沉默,然后轻轻点头。
“不喜欢写东西了?”男人又问。
沈清时鸦睫微颤,看着闫主任,过往的记忆一闪而过,她慢慢地“嗯”了一声。
“以后也不写了?”
“嗯。”
“就这样讨厌?”
“……没有讨厌,只是不想写了,老师。”
办公室安静了一会儿,响起一连串“咕噜噜噜”的声音。
闫主任的椅子轮划动着朝向办公室侧面的柜子,男人侧对着沈清时,拉开第二层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沓子纸。
这沓纸有折叠的痕迹,大小不一,颜色也分深浅,但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要是让周锐看见,肯定第一时间大喊“卧槽,这谁的小抄,这么多!”。
但沈清时知道这不是小抄。
这是她当年写得“小说”。
四年前,沈清时初二,闫戈也还不是高中部的主任,他身兼三职,分别是初中部主任、三班语文老师、三班班主任,而沈清时也身兼三职——三班班长、三班语文课代表、南阜市青少年散文比赛初中组选手。
能成为选手,不是因为她自告奋勇,而是在一场自习课时,神出鬼没的班主任出现在她背后,把她“不认真自习,偷偷写小说”的行为抓了个正着。
那沓子纸被收上去,沈清时再没见到它。而课后,闫戈把她叫到办公室,本以为是来自魔鬼主任劈头盖脸的臭骂,但没想到却是推荐她参加散文比赛。
后面顺理成章的在闫戈老师的指导下一举夺奖,那奖杯现在还在她房间里摆着。
这是刚才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回忆,它在这沓纸出现后清晰地停留在沈清时眼前。
连带着那些肆意想象、下笔不绝的日子。
沈清时的神色不再平静,她瞪大眼睛看着闫主任,没想到这些草稿竟然没有被闫主任扔掉,而是一直跟随她和老师,从初中部升到了高中部。
“拿走吧。”闫主任将这沓纸递给她,语气很平淡,“如果你放弃了它,那我留着也没意义了。”
“……”
她双手接过,看都没细看地卷在手里,抿唇,朝闫主任鞠了一躬。
“……所以这里应该是什么染色体?”
还没走到教室门口,沈清时就听见他们班那大嗓门的生物老师正滔滔不绝地讲题。
她脚步顿了顿,侧过头,看见走廊另一侧的玻璃上透着对面高一楼星星点点的灯光,而夜色与灯光之上,模糊地映着自己那张平淡沉默的脸。
“……”
多么无趣的一张脸,没有朝气,没有活泼,看了就让人扫兴……或者担心。
下一秒,沈清时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去,然后稍微扬了扬嘴角,挺胸抬头地走进教室。
“报告。”
“——推到这里之后要注意出题人的陷阱——”
生物老师正讲得火热,匆匆分给沈清时一个眼神,点了点头,就继续讲着题。
沈清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了座位上,坐下时还对上了许晏光的视线。
少年神情里是坦率的疑问与担忧,沈清时很轻地摇摇头,随后将手里卷成筒状的稿纸塞进桌洞里,翻开卷子,准确找到遗传题,抬头看着老师讲题。
然而看着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他的声音却逐渐消失,脑海里取而代之的是闫主任那句“就这样讨厌”?
讨厌吗?
没有,也没有。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喜欢,不再有灵感,窗外树就是树,鸟就是鸟,生活平淡乏味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写,她面对纸与笔,脑袋一片空白,钝于思考。
那个唯一能够让她拥有期待感,获得满足感的东西已经悄然消失。
她平淡而麻木的上课、学习、做作业。
四下无人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窗上映着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上次让她感受到“生活”是什么时候?
白炽灯在头顶上照耀,沈清时直直盯着生物老师,电风扇懒散的吹着风,隐约吹来一股淡淡的橘子味道。
思维忽然闪到了昨天下午,夏风和橘子,还有黏腻的汗水和自行车车链条飞快地滚动,她心里毫无杂念,只着急地看着前面那个男孩——
“同桌。”
一声很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思维重新回到现实,沈清时回神,下意识朝旁边的声音源看去。
少年一副好学生模样的看着黑板,但嘴巴轻开,又喊了一声“同桌”。同时她感觉自己胳膊肘被怼了怼,她低头,看见男孩白皙漂亮的手按住了一个纸叠青蛙,他食指一松,青蛙“啪嗒”一下越过桌缝,跳到了她的领域。
而青蛙背上还背着一个小纸条。
沈清时不动声色地把小纸条拿下来,展开,露出男孩认真的字迹。
【害你又被骂了一顿,抱歉】
沈清时一顿,就又看见一只纸叠青蛙跳到了她面前。
这只青蛙背上背着一块德芙巧克力。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日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