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经是坐上船的第三天。我的上铺是一位归国学士,我和他聊了两句,惊讶地发现他竟然祖籍也是南阜!我们畅聊甚欢,甚至小酌了一杯。船上的洋酒劲儿大,头有些昏沉,便和他又去甲板上吹了会海风。】
【他告诉我,他出生在旧金山,但从小心中便向往祖国。如今虽然不能像钱先生之辈为国做出巨大贡献,但也想回去,哪怕在南阜做一位教师,也算教书育人,培养更朝气、更有希望的青年。】
【我听后心中大为震撼,又充满佩服。】
【我也与他讲述了我的故事,得到了他的赞叹与祝福。希望一切如他所说,我能够顺利的找到她。】
【你呢?你今天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很明显的,在得知这个笔记本能够联系起两个人后,这位季先生的表达欲丰富了不少。他似乎难得找到愿意相信并倾听他故事的人,已然视许晏光为笔友。
不过许晏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买船票而非机票、归国学士、钱先生……他有预感这之中有什么他还未发现但已感觉到的事。他想问,但贸然询问不太礼貌。
看着对方最后一句的问题,许晏光想了想,也拿出笔。
【很高兴你找到了伙伴,我也相信你一定能够找到季小姐。】
【我今天也遇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或者说人。】
他决定先与对方聊下去,等到时机合适时他再询问,这样不会太失礼。
笔尖落在淡黄色的纸张上,墨水流出,却在许晏光的脑海里绘出沈清时的模样。
他将今天的事情隐去一些重要信息,简单扼要的说了一下。
【很奇怪,在我载她追过去的那一段路,我忽然觉得她离我很近。】
发自内心的话不由自主写出来,等已经顿了笔,许晏光忽然觉得是不是说得有点多。
但对方竟然很快就回复了。
【听起来像是一位温柔却疏离的女士。】
许晏光一愣,看了看钟,又算了下时差,对方现在应该已经是9月2号的清晨了。
【你醒了?醒的好早。】
【习惯了,而且我很期待早上能和你聊一聊。感觉你对这位女士颇有些关注。】
【她确实是很吸引人目光的类型吧?好像很受欢迎。】
对方的回复停了下来,大概两分钟过去,笔记本上才浮现出字迹。
【或许你触碰到了真实的她。】
真实的她?
许晏光看着这四个字,眸光一怔。
他托起下巴,捏着笔沉默不语,目光看向了窗外。
还是那排红瓦白砖的欧式小楼,黄色灯光晕开在夜色里。
【是吗?可能吧。】
【不说这个了,你大概什么时候到南阜?】
【如果一切顺利,二十天左右就会到了。我坐得芬德利总统号[1],算是比较快的邮轮。】
二十天……许晏光算了算,正好爸爸妈妈还没回来,或许他可以约这位季先生见个面。如果有哪里能帮上他,他也很愿意。
但他也没说这话。
【好的。祝您一切顺利。】
得到对方的回复,他合上笔盖,长舒了一口气。
这时已经将近十点四十了。许晏光钻进被窝,翻来覆去,却很清醒,毫无困意,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直到时钟指到11,他才忽然想起来——
他还没问对方关于自己的疑问!
真是……许晏光躺在床上掩住自己的脸,在心里骂了句自己。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对方自己已经说了自己所乘坐的邮轮号。
于是许晏光翻个身拿出手机,心血来潮地在某程上搜了搜芬德利总统号。
【未找到符合条件的结果,请更改条件重新搜索。】
许晏光:?
他改换搜船票的那一栏,在始发地中填写旧金山。
【未找到符合条件的结果,请更改条件重新搜索。】
许晏光:??
这老哥骗人?
不,不会的。许晏光立刻反驳了这个想法,毕竟这事太好查了,没有骗人的价值。
那——
许晏光抿了抿唇,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他的脸。半晌,他关掉某程,打开某度,敲下了“芬德利总统号”。
网页很快刷新,相关信息立刻跳出来,第一条就带有“芬德利总统号”这几个红色关键字。
许晏光舒了口气,正打算点进去,但定睛一看,整个人却僵硬在了深夜里。
【揭秘:1956年芬德利总统号沉船事件为什么被称为美国十大沉船事件之一?】
【1956年9月1日,也就是芬德利总统号出行的第三天夜晚,悲剧发生,两千四百余名乘客全部遇难,无一生还……自此,密尔顿公司决定停止“芬德利总统号”的使用。这艘曾经被誉为“港前明珠”的芬德利总统号,将自己的名字永远停留在历史之书的这一页。】
许晏光将新闻翻到底,然后又重新翻到顶部,看着“1956年9月1日”的日期怔愣些许。很快,他又点开了后面好几条有关芬德利总统号的新闻,好像一定要找到一条打破这可怕猜想的证据。
但所有、所有、所有的新闻,叙述内容一致。
从旧金山出发去往中国的芬德利总统号在1956年9月1日沉毁太平洋,乘客无一生还。
许晏光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拖鞋都来不及穿的摸向书桌上的笔记本。里面的内容一一入目,机票、船票、老友、归国学士、钱先生之辈……所有坦诚真挚的话语,无一不证明着对方的背景。
季天清,这位回国寻找自己爱人的人,是一位六十年前的、死在了太平洋沉船下的亡魂。
他好像未曾感受到自己已经离开人世,而是将执念寄托在笔记本上,一心想要回到祖国,寻找自己的爱人。
“这种事…假的吧……”许晏光看着笔记本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自言自语。
“六十年前,二十八岁,那么就算季先生想要找的人的确在南阜,也已经是一位八十八岁的老夫人了。”
且不说是否在南阜,人是否健在都还是一个问题。
这……这他本来还打算帮帮人家,合着到最后成了人鬼情未了?!那他怎么帮啊!?
许晏光挠挠头发,重新钻进被窝,颇为清醒的望着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