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应止玥的问题,于昌氏刚想开口说话,忽然眼睛一立,瞪向应止玥的身后,同时手握成爪,径直向后掏去:“应小姐小心!”
于昌氏展现的一向是温和的样子,这还是应止玥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疾声厉色。
耳后传来呼呼风声,带着种干燥的榉木叶的香气,应止玥向旁边微微一避,恰好看到椭圆脸人偶沉肃下来的脸。
“咻——”
木偶的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红色嫁衣袖子的遮掩下,指甲尖锐如针,和应止玥的脸咫尺相隔!要不是应止玥反应及时,感觉到了风声,刚才怕是直接就被划伤脸了。
于昌氏恰好在应止玥后面,见此大怒,一把擒住对方的手腕,喝道:“你怎么还这样冥顽不灵!有什么仇怨你冲着妾来就是了,应小姐可是无辜的。”
虽然应止玥的脸没事,但是前额的发丝也被削掉了几缕,仍有几分惊魂未定,便向后移了几步。
然而,正是后移的这几步,她到了连枝的边上。
连枝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很快,但是应止玥还是捕捉到了,因而不动声色地问:“你认识她?”
连枝的茫然更重,眉头都快皱成一个川字,可最后也只摇摇头:“我没见过她。”
这时,于昌氏已经制服了红色嫁衣的人偶,伸手直接丢到了后院里,掉下去的时候发出“砰”的一声,听着都疼。
连枝被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于昌氏也有点无奈,转向应止玥解释说,她虽然现在不是人,但是因着于绝冢给她选的宅子位置好,又时常来祭拜她,就引得很多野鬼嫉妒,要来夺去她的气运。
“应小姐的事情,妾在鬼界也有所耳闻……听闻你的原身也是被夺舍了。”于昌氏想了想,“应小姐自然是善良的,可有些零星的贱人也和夺舍你的野鬼一样,也想享受着妾有的一切。她们前世受尽了苦,妾也能理解,可是她们不仅想要夺走我的气运,还想要夺走夫君的气运,就不能怪妾用点法子自保了。”
应止玥疑惑:“那连枝……”
于昌氏忙摆了摆手,说连枝和她们不一样,只是小姑娘太贪玩了,也想试试当木偶的感觉。于昌氏拗不过她,这才勉强点头同意,没想到一转眼就跑出去了。
“宅子外面这么危险,连枝又比不上应小姐你聪明,可把我担心坏了。”
应止玥笑了下:“怪不得我前天在酒馆看到了夫人,您当时是来找连枝的吗?”
没想到的是,于昌氏果断摇了摇头,“应小姐是看错了吧,妾虽然借着夫君的好心,能在这座宅子里续命,但是后宅里的法阵也束缚了我。除了‘于昌氏’这栋宅子,妾哪里都去不了。”
说着,于昌氏还直接走向宅子的边缘,将手指往栅栏外探了探,一阵焦糊的“撕拉”声,她的手背瞬间出现一块焦糊的痕迹,皮开肉绽。
连枝唬了一跳,想拿纱布给她裹上,但是于昌氏避开了对方,只笑盈盈地看向应止玥,叹气道:“我们做女人的,便是成了鬼,也还是得被困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里。还时不时有贼心不死的野鬼来缠,可不是得小心着点?”
应止玥:“正如夫人所说。”
但既然于昌氏不能走出这栋宅子,那在酒馆的时候,藏在两个商人眼睛里的身影也不会是于昌氏。
难不成是她看错了?
后宅庭院树影深深,叶子在地面上扫出参差的影子,大概是光线角度的问题,显现出一种极为诡谲的深红色。
连枝倒是没有察觉任何不对,但她死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刚十五岁的小姑娘,就算记忆缺失一块,也不想总是困在诡异的宅子里。她跑到应止玥身边,脸蛋红扑扑:“姐姐,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出去玩啊?我给你云片糕吃。”
然而,应止玥不为糕点所动。
“不然杏仁膏怎么样?加在冰沙里拌一拌,香甜又可口。”
“有一家店做的猪蹄可好吃了……只有我知道,要不要我带你去?”
也不管应止玥有没有反应,连枝一顿碎碎念,差点没把荷包里揣着的零食都给掏干净,闷着头道:“我记得我还藏了一把五香的瓜子……”
于昌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摸了摸连枝的脑袋,“你乖一点,应小姐这般的人物,怎么可能爱吃瓜子?你要是想她,多让她来我们府上玩就是了。”
应止玥表示没关系,刚要辞行,连枝就兴奋地叫嚷起来。
“找到了!我把瓜子穿在这块破玉上头了!”她粗鲁地拍了拍乳白色玉佩上的碎屑,举起来一串饱满的瓜子串,“姐姐,你瞧!”
应止玥本来只是随便看了一眼,可是就是扫过去的瞬间,她立马就认出了这块玉。
连枝还嘟着嘴嫌弃:“这玉长得灰突突的,名字也不好,一点也不称我的五香瓜子。也不知道表姐从哪个垃圾堆捡到的这丑玉?”
一直在找五刑玉的应止玥:“……”
察觉到于昌氏的视线,应止玥本来要触上五刑玉的手一转弯,转而抚摸上了瓜子串,“这瓜子确实色泽饱满,粒粒分明,是我见过最美的瓜子。”
连枝:“……”
最美的瓜子……不应该是最好吃的瓜子吗?
不过姐姐是必然不会出错的。既然这不是应止玥的问题,那想来是她耳朵出现了问题吧。
于昌氏:“……应小姐不会喜欢嗑瓜子吧?”
应止玥面不改色地扯谎,“是啊,我生平一大爱好就是吃五香瓜子仁。自打不做人后,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漂亮的瓜子了。看来我和连枝很有缘,要是夫人放心,不如就让她和我在外面闲玩一段时间。”
连枝这下可不管瓜子的美貌有多重要了,直接把瓜子连带着五刑玉一起揣到应止玥的怀里,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也觉得这瓜子甚美,只是可惜要拴在这丑玉上,等出去我就将它丢了,省得碍了姐姐的眼。”
于昌氏有点孤疑地看了眼这块玉。然而,正如连枝所说,它破破烂烂的,虽然颜色是奶白的,但也是种没光泽的黯淡白。
总之,不会是应止玥这种大小姐能看得过眼的。
难不成,她真的有嗑瓜子的癖好?
应止玥自然也发现了于昌氏犹豫的神色,只是她懒得动用面部肌肉,只在旁边静静等着,再加上月光这么一打,看上去颇有一点面色不惊的风范。果不其然,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于昌氏还是把连枝交到她手里:“那妾便劳烦应小姐了。对了,这是连枝最爱吃的山楂糖丸,吃不到还会装肚子痛。等明天吃完的时候,劳烦小姐把她送回来就是。”
应止玥接过糖丸,点头应了,牵着连枝的手向宅子外走去。
踏出去前,鬼使神差地,应止玥回头又看了一眼。
于昌氏还端庄地站在原地,温和地笑着和她们挥手告别。
不得不说,自打应止玥不做人后,于昌氏是她见过最没有攻击性的善良鬼魂。
只是,榉树宽厚的叶子填满了庭院,应止玥刚来的时候见到的浓烟加剧,一种遮天蔽日的不祥感。穿着嫁衣的人偶还缩在庭院里,身体僵直,离远了看,倒也像是一棵弯着腰的榉树了。
“救火啊!赶紧再来几个人搭把手!”
不过等到应止玥一踏出于昌氏的宅子,就知道为什么后院的烟会越来越浓了。
连枝对于二公子没什么印象,之前也听说了于家起火,因此抬起头好奇道:“那里就是于家宅子?看着怎么破破烂烂的。”
这可不是什么于家主宅的烟。
“是我住的客栈。”应止玥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出来一趟,家被烧了。
经了于昌氏宅子的这段插曲,她差点忘了今天早上听到的对话,这是她隔壁的李叔和陆夫人放的火,目的就是为了烧死陆雪殊。
他们想杀陆雪殊她不管,可应止玥的一箱子首饰裙子连着书籍还在那里,还不说香粉和凝露珠子,这下不是全都毁了!
着什么急,这群人就不能等她取完东西再开始杀人吗!
应止玥感受到了离奇的愤怒。
听完应止玥的叙述,连枝倒是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小公子好像和国公府的世子重名啊。”
应止玥:“是吗?”
应止玥虽然和她的挂名侄子不熟,但是也大抵知道他很受欢迎,名气也大。
只是,她不知道陆三郎的名气竟然大到鬼都知道。
“当然了。”连枝点头,她是天生带有钝感的人,对身边的人情世故了解不多,连自己丈夫娶过多少次亲都不记得。但即使这样她都耳闻过国公府世子的大名,想来应是其他的姐姐妹妹过于倾慕他,念叨到连枝的耳朵都锻炼出来了肌肉记忆。
山楂糖把连枝的嘴粘得亮亮的,她眼睛也睁得很大,问道:“姐姐,你会救这小公子吧!”
应止玥:“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姐姐是仙子啊。”连枝想起佛龛里的白玉观音,慈眉善目普度众生,她理所当然道,“仙子都是又美又善良的,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应止玥表示:那你可就想太多了。
先不说生死早有命数,要是冒乐没说谎骗人,那她还是这个世界的女主人公呢,还不是照样被拽得灵魂离体,只能在乱葬岗打苍蝇玩?
应止玥都自顾不暇,哪里会有能耐去拯救一个陌生人?
小公子再好看,又不是她的小姝。
连枝虽然迷迷糊糊丢了命,但是心地纯善,慌里慌张地想问应止玥有什么救人的办法,结果一看到对方的动作反而愣住,“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美人手执狼毫笔的样子恬静温文,很快就收了笔,将手里的信笺往连枝手边一递,甩了甩手,轻声嘱托道:“有机会把我的墨宝转送给于家。”
连枝:“……”救命,哪里有人会把自己写的东西称作墨宝的,这是不是有点太不要脸了?
等一下,这不是重点!
连枝一个猛甩头,努力把脑海里杂七杂八的想法忘掉,高声问:“姐姐,你要去哪里啊?”
可惜美人背影亭亭,一转眼就没了踪迹,只是连枝可以确定,她绝不是去嗣通客栈,更不是去于府。
想到这里,连枝才把手里的信笺拿起来,定睛一看。
虽然应止玥很自恋,可她的字确实和本人一样漂亮,迥媚劲健,行如云烟,不愧“京城第一美人”的盛誉。而墨迹未干的信笺上,端端正正书写了十六个大字。
——火药滞销,只能烧家。少爷克妻,救救我们。
连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