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应止玥再次醒来,就是被两个厉鬼捡到,准备炼成美容丹去卖钱。
——还只打算换五千个!
茶寮雾气氤氲,在厉鬼们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讲完后,应止玥温声总结道:“所以,现在冒乐不但要把我母亲的嫁妆双手奉给林姨娘,还要在生辰这天邀请贵客,广开祠堂,把庶弟记入族谱?”
看来,应止玥不止昏迷了一时半会。
穿书者懒懒散散的大小姐不同,冒乐兢兢业业,认真地在走剧情。
应止玥要是再晚些醒,冒乐怕是已经演到大结局了。
明明她也不是哀伤的表情,甚至语气算得上是平静的,可两个见多识广的厉鬼也不由得恍了下神,心里有块肉被莫名其妙揪了一下。
嘤嘤嘤好惨一个大小姐。
灵魂被活生生拽出体外,冒牌货顶着她的脸兴风作浪,还要将她努力守着的东西尽数拱手让人。
从前,应止玥的爱慕者完全可以从城墙口摞到城墙根。
可这么多王子公孙,愣是没一个觉得心上人被换了芯子,还一窝蜂地恭维冒牌货,说她孝悌知礼,当为京城女子典范。
全瞎了还不算,甚至还要让她死!
有没有搞错啊,就算是火葬场文学也顶多是挖个眼、跳个诛仙台、吃一吃骨灰,好歹让女主有重生再来的机会。
这些爱慕者还没当成男主,却比狗男主还要狠,这是直接要让大小姐魂飞魄散啊。
呜呜呜太不要脸了,简直比他们做鬼的都不要脸!
两个厉鬼斟酌半晌,才犹豫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她哪是什么应家小姐,不过是个顶了您的脸,还敢兴风作浪的野鬼罢了。要是您不嫌弃,我们两个现在就可以把她捉出来炼丹,撕得灰飞烟灭。”
还谄媚地把刚泡好的茶推过去:“您何苦为这种事忧心?您现在也不能算是个人,我们厉鬼不骗厉鬼……”
这两个颜狗满脸期待,倒是早就把要把她卖了换冥珠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应止玥前面摆着杯雨花茶,热气滚滚,杯壁上却还有些黏腻的指印。
她没碰,只温婉笑道:“多谢,不过这倒不用。”
这两个厉鬼不知情,可应止玥却是知道,冒乐在一众爱慕者中找到了道教的名门公子,摆了阵法就是要让她魂飞魄散。
要不然,她也不会沦落到差点被卖去炼丹的倒霉下场。
他们虽然厉害,也敌不过这样的道士。
再说,这本来就是她应止玥自己的仇,自然要她亲手来报。
两个厉鬼劝了很久,在发现劝不动之后,年纪大点的鬼从怀中拿出来一枚椭圆形的白玉,色若羊脂,一看就是名贵的好东西:“大小姐,这是我偶然得到的五刑玉。佩戴在身上,便可以让您魂体稳健,如果能吸取来魂气,甚至能对人类产生伤害。”
“只是这五刑玉只是个赝品,所以不仅伤害只能用一次,对您的魂体也会产生反噬。所以我不建议您现在就去对付他们,可以先养好身体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老鬼得来五刑玉的方法没敢提,只含混说:“我们做鬼的,图的就是一个痛快。这事情我听着都冒火,何况这东西对我是累赘,还不如赠给更需要的人。”
茶雾氤氲,等到两个厉鬼起身离开,应止玥才抚摸了一下手中的五刑玉,轻柔一笑。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她从来也不是什么君子呀。
“不想让我活?”
美人低喃的声音舒缓温柔,却莫名其妙地让人遍体生寒。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不做人啦。”
不过,应止玥虽然会报复,也还是将养了一段时日,顺便在至阴处收集魂气。
等到五刑玉中盈满了奶白色的光晕,也到了应止玥的生辰日。
就是在这天,冒乐要广开祠堂,做出穿书以来的第一件大事。
靡靡细雨无声无息地敲打在廊檐上,笼出的孤灯也只照出来石板路上一圈朦胧的光晕。侯府前错落停着的一排轿子蒙着朱箔,待到蒙着帷帽的娇客在丫鬟的搀扶下稳当地落在地面,轿夫才一转弯去了后院儿。
明明是威名煊赫的临宁侯府,然而此处天幕晦暗,晚风也刮得急,便显出几丝阴森可怖来。
应止玥倒像是没事人一样,并不着急,只落坐在街对面尝荔枝,等着说要来接应她的鬼差过来。
她和冒乐前段时间闹的动静过大,惊动了地底下的阎王爷,然而阎王也无可奈何,只能派遣身边的鬼差过来,生怕闹出来什么大事。
只是,这鬼差怕是是要迟到了。
既是迟到,若是发生什么事,也就怪不得她了。
应止玥慢条斯理地擦擦手,连瓷白小盘子里的果肉都比不过本人皮肤细致,而氤氲雨丝落在大小姐静滢曼妙的眉眼处,更像是水雾晕染的一抹珠色。
她荔枝用完了,侯府前最后两个小姐也落了轿。
她们自然看不到鬼,因此聊了两句闲话。
“不是,这位大小姐真的转了性子?”
应止玥听到年纪长些的那位叹口气:“怕是她不转性子也不行。你上次不是也亲眼看见了,李夏延就差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是不是准备要和王八做亲姐弟,可应止玥还是忍气吞声,还递了请柬邀她做个见证,气得李夏延当场手撕了信笺。”
站在应止玥正前面的小姐噘起嘴巴,不开心道:“二姐姐,不瞒你说,我还以为她不一样。”
闻言,应止玥微微笑了,倒是没当回事。
大小姐不孝不悌,还总是端着谁都瞧不起的清高做派,不仅直接杠上亲生父亲,还撂出“我一辈子不成婚,也没什么干系”这样的荒唐话。
旁人厌烦她,也很正常。
却没想到,年纪小的姑娘接着道:“旁人说她不孝,可我听着却只觉得解气。你说我们这些姑娘家,有谁能像她似的,想做什么就真的去做?我是真的以为,她能成为开朝以来的第一位女侯爷。”
应止玥微怔。
年长的也纳闷,“不过应大小姐变得也太快了吧,即便是为了成个好婚事,也不用这么着急的,活像是屁股后边被谁赶着似的。”
另一位则仗着年纪小,心直口快道:“哼,依我看,倘若不是应止玥被她的入赘爹洗脑成功,就是被荒郊野岭的野鬼给上了身。”
“要真是被上了身,我就祈祷今日这野鬼能被雷给活劈死,还那位眼高于顶的应大小姐回来。”
这些天第一次,应止玥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什么啊,她想,女孩子果然是很可爱的生物啊。
雨下得越来越大,渐成瓢泼之势。应止玥盈盈起了身,和还在笑闹的小姐们擦身而过,不慌不忙迈过了侯府的门槛。
重回侯府,还是同样的穿手游廊,不过间隔短短的时间,可是应止玥的感觉已经大不相同。
美人默默而立,细盈的落花温柔地吹拂过她细瘦的肩,伶仃到令人看了便也要跟着怅惘。
林姨娘生的庶弟戴着金项链,趔趄地往应止玥这边跑,后面是林姨娘和范老爷在笑骂:“这皮猴,也不知道是像了谁,吃了甜糕也不老实。”
应止玥垂眸看去,便发现庶弟手里正紧攥着个粉色的糕点,凑近一看,才知道是桃花糕。
众人都道应家美人口味清淡,不嗜甜食。但是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也是很喜欢吃桃花糕的。
可是,父亲不让她吃,还板着一张脸,严肃喝骂刚满五岁的她:“一天只知道嬉笑打闹,简直丢尽了临宁侯府的脸面!”还一把将她手中的糖糕挥落,“你看哪个世家的小姐、公子像你一样贪吃的?出去别说是我生的,我教不出你这么不要脸的嫡女!”
应止玥当时被吓得发懵,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梦里她偷偷捡了一块桃花糕,刚要塞进嘴巴里,桃花糕竟然变成了范老爷的脸。
范桃花糕嘴唇红嘟嘟地骂她:“我生不出你这样的女儿!”
应止玥:“……”
由于场景过于猎奇,应止玥看到桃花糕都有点恶心。
从此,她再不爱吃糖糕。
现在想来,不是她吃糖糕有错,也不是她行迹散漫,只是父亲不愿意认她做女儿。
不认就不认。
应止玥撇了撇嘴,可那分明是临宁侯府的糖糕,又不是范老爷的糖糕。
范老爷和应止玥擦肩而过,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倒是走在他旁边的林姨娘打了个寒颤,孤疑道:“老爷,大小姐真的有这么好心?”
范老爷冷哼一声:“她当然是有要求的,你不是刚才也听到了吗?我原当她有几分改过自新的意思,不成想是心更大了,不仅要成婚,还要和……”
“可他们分明是姑侄!”林姨娘扮不下去贤良淑德的样子,不由得惊呼,“与侄子成婚,这不是有违伦理纲常的背德丑事吗?”
闻讯赶来的鬼差刚穿门入府,还来不及去劝说大小姐,范老爷已经皱起眉头,似是厌恶至极:“早在十多年前,我就不应心慈手软,早该一副藏红花堕了这个冤孽。”
鬼差犹疑片刻,难得踟蹰在原地。
应止玥手里拿着根桃枝,清甜的桃花香依旧,然而幼时拿着甜糕悄悄哭泣的样子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见鬼差来,她还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恰好,生辰宴要开始了。鬼差大人不是说有生辰礼相赠吗?”
应止玥摊开双手,洁净温软,冲他微微一笑。
仿佛听到的不是诅咒,而是世间最美好的祝福。
堂屋处,位居高位的应家老太爷颤巍巍的,在身边人的扶持下站起身,神情不怒自威:“你亲口跟外祖说,你真是这么想的,不是有什么人逼迫你?”
“是啊,我们临宁应府虽称不上是什么大户,但绝不至于贪图你母亲的这一点嫁妆。”旁边的范老爷也跟着皱起眉头,一副正义凛然的慈父相貌,完全瞧不出跑到女儿闺房门口破口大骂的醉鬼模样。
唯有他身后的林姨娘露出了一点马脚,那攥着帕子的纤纤玉手,都快要因为紧张捏出红痕。
廊庑上的应止玥不动声色,连手腕贴着的裙裾都不曾惊起。
堂屋中央,起身袅娜行礼的应家小姐面容还是一般的静美秀致,没有一个人看出来里子早已经被掉了包。
冒牌货细声细气,看上去极为老实守矩:“外祖父,我今日宴请诸位贵客,正是为了让大家做个见证。我尚还年幼,甘愿让林姨娘打理我母亲留下的私产。都怪我前些年太幼稚,做了不少荒唐事。烦请外祖父与四叔公大开祠堂,也能让幼弟和我一同记在母亲的名下,从此更好地侍奉她的在天之灵。”
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轩窗外的雨势更为磅礴,瓢泼暴雨几乎要代替屋中烧着的一瓮檀香溢进门户,是短袄也挡不住的细密冷意。
不消说觊觎亡妻嫁妆多年的范老爷,只听咕咚一声,他的真爱林姨娘已经控制不住地咽下去口水,连自己怀里儿子的哭嚎声都听不到,眼睛因为狂喜而睁大,再看不出往日贤妻良母的端庄样子。
有和范老爷交好的客人满脸堆笑:“那我便提前恭喜侯爷有后了。早闻林姨娘教子有方,想来虎父无犬子,范小公子必能光耀他父亲的门楣!”
恭喜有后,那应止玥又算什么?
在应家的门府之下,又要光耀哪门子的门楣?
刚才嚼舌根的两位小姐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脸皱成了苦瓜,有点遗憾地想:说到底,应止玥也和普通的闺秀没有什么两样。
范老爷却自得一笑,只谦虚道:“哪里哪里,这小子可当不得夸。”
见此,即便是看惯世间冷暖的鬼差也不由得皱起了眉,然而他身旁货真价实的大小姐还能弯出个柔曼的笑,正不紧不慢地拂过斜斜生出的那条桃枝。
这不对劲!
堂屋中的冒乐不知此情,还羞赧一笑,自顾自地举起指头:“若违此言,便叫我不得好死,天打五雷……”
“轰!”
在一片喧哗声中,窗外惊雷四起,竟是有近八条碗宽的粗雷精准地打到亭亭站在中央的少女身上,刚才还立誓的冒乐当即就倒了下去,显见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这、这怎么回事?”
“雷公下天谴了!”
“快救人啊,大小姐你快醒醒!”
原本还庄严雅致的堂屋已经乱成一锅粥,林姨娘扑得比谁都快,疯狂地摇晃着已经人事不省的晕厥少女。
她的银子!
她马上能继承侯府的宝贝儿子!
全没了!
范老爷虽然表面尚能维持淡定,可是心已经痛得在滴血,大拇指甲都劈裂在木椅扶手上。为了这一天,他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打点,就为了今天有贵客能帮他把儿子的事传播出去。
两人没说话,却不约而同地眼冒金花——
眼看离成功只差一步,应止玥早不晕晚不晕,怎么偏在这时被雷劈了?
而刚才还皱眉的两个小姐倒是惊讶地睁大眼睛,端庄的大家小姐礼仪消退成咧开的嘴角,连母亲的训斥都顾不上,从彼此的眼里都发现了兴奋的笑意。
——不会吧,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应?这人真是什么孤魂野鬼不成!
这自然是有违常理的事情,鬼差却猛地侧头看向姿态娴静的大小姐。
“五雷怎么够用?额外附赠你三条。”美人轻轻地拍了下彻底碎裂的五刑玉,活像是捻去颗不足挂齿的细小尘埃,风轻云淡地回眸望向这一团的杂乱,“不必客气。”
是她应止玥的东西,就是毁了,旁人也休想染指半分。
垂落的桃花枝浸在池塘里,摇摆出朦胧的浅香影子,雨落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