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药分明还剩许多,公主这话的意思……顾嬷嬷心中明了,稳妥地点头,“公主放心,老身这就去,必然将话完整送到将军本人耳中。”
柔嘉舒心一笑,“好。”略一思索,又嘱咐,“此事不必让驸马知晓。”
殷绪对她多有拒绝,她若仍不加掩饰地频频示好,只怕令他倍感压力。重生来过,她真心想对殷绪好,默默付出也是一种享受,倒也不必事事让他知道。
顾嬷嬷心软,爱怜地拍了拍她的柔荑,“老身知道了。”
旁边几个婢女自然也知道守口如瓶。
顾嬷嬷顺着朱漆回廊前行,穿过垂花门来到前院。殷烈正在招待本家的族亲们。
顾嬷嬷找到了管家殷正,肃声道,“老身受公主差遣,有事禀告将军,还请管家通传,请大将军借一步说话。”
在宫中浸淫多年的老人,代表着公主的脸面,字字皆是规矩,句句都见威仪。管家不敢怠慢,立刻禀告了殷烈,殷烈很快出来了。
顾嬷嬷朝她施了一礼,肃然道,“大将军,公主遣老身来求药。驸马头上受了伤,院中药用完了,还请大将军再派人送些。”
殷烈本负手威严而立,这会儿不禁失态,勾头看向顾嬷嬷,心中惊疑不定,不知柔嘉怎么知道殷绪受伤,还伤在头上。
那个逆子不是打落牙齿都和血吞么,怎么会告诉别人他受伤了?难道是公主自己发现的?
殷绪的药大夫开下不久,不可能如此快就没了。而送药的事明明秦氏就可处理,也不是非要告知殷烈本人,公主却偏偏派人找上他。她这一番所作所为,当真是警醒他,为夫婿出头?
不曾想,方才敬茶时的软钉子还未落幕,护短的公主又警醒上门,告诉他以后不可随意打骂驸马。
如今他这逆子,真是得了好大的靠山!
殷烈自知被公主怪罪,微弯了腰,拱手道,“劳烦告知公主,臣知道了,这就派人送药。”
顾嬷嬷滴水不漏地一笑,夸赞道,“将军慈爱。”
想到他将殷绪脑袋上砸出的血,再听听顾嬷嬷说的“慈爱”,殷烈怎么品怎么觉得讽刺,顿时脸露难堪。
顾嬷嬷转身回了南华院,向柔嘉回话。她办事柔嘉素来放心,也未多说。
不多时殷烈那边的人送药,恰好遇到在南华院庭院徘徊的吴嬷嬷。吴嬷嬷初来乍到,不受重用,因此闲在外边。
那人见了吴嬷嬷,也未多想,便将药瓶交给了她,回去复命。
此时已是晌午,殷绪算着时间从书房出来。怀着一丝不想突然出现惊扰公主的心情,他没有从耳房小门进入,而是转去正门,正好遇见了吴嬷嬷。
吴嬷嬷想着之前便是因为怠慢了驸马受公主怪罪,当下抱着将功折罪的心态,屈身道,“少爷,这是公主替您向老爷寻的金疮药,公主关心您呢!”
殷绪看着那白玉瓶,一时疑惑地蹙起了俊秀的眉,还未答话,恰好知夏有事出来,见状急急喊了一声,“吴嬷嬷,公主唤你!”
“哎,老奴这就来!”吴嬷嬷高声应着,将玉瓶塞入殷绪手中,还不忘朝殷绪施了一礼,“老奴告退。”
两人先后进了屋内,转入内室,殷绪迈步中已明白了前因后果,看向柔嘉的眼神露出了然。
因为要赴午宴,柔嘉正整理仪容,采秋尾指点了口脂,一点点小心地抹在柔嘉娇嫩饱满的唇上。
见知夏神色局促地进来,柔嘉本有些疑惑,再见最后沉默进来的殷绪手中捧着药瓶,便明悟了。
殷绪寒天冷月一般的视线直白地落在柔嘉脸上。柔嘉本想瞒着殷绪的事情“败露”,一时心里发虚,轻颤着鸦羽似的睫毛转开眼,不自在地抿抿唇,耳根绯红,唇色更是娇艳动人。
打破她窘迫的是吴嬷嬷的疑问,“公主,您唤老奴?”
柔嘉已听到了知夏那拔高音量的一句,在殷绪的视线中颤着眼睫,强作镇定给她派了一份差事,“嗯……你去将床铺整理一番。”
那床铺早已被柔嘉心灵手巧的婢女们整理得一丝褶皱都无,吴嬷嬷心有疑惑,但不敢多说,前去忙碌。
似是不忍少女继续羞窘下去,殷绪转开视线,将玉瓶放入衣柜一角,沉声道,“公主,走罢。”
迫人的眼眸从她脸上移开,柔嘉长舒一口气,起身,“好。”
家宴在前院花厅,柔嘉与殷绪单独一桌。因为之前柔嘉的一番动作,明面上无人再敢怠慢殷绪。一顿膳用得还算顺心。
午后殷绪又扎进书房,竟是连晚膳也不曾出来,一直待到夜深。
抱怨的话早已说过,见春如今不再开口,倾身给柔嘉铺开锦被,又掀起一角,颇有些闷闷不乐。
柔嘉穿着雪白寝衣,钻进床铺,转头看见知夏与采秋也是脸色凝重,幽幽叹了口气,“都歇着吧,不必等候驸马。”
顾嬷嬷上了年纪,精神不济,已经歇下,三个婢女恭谨地行了礼,知夏值夜,见春与采秋回了屋侧厢房。
殷绪推门出来,入眼便是屋脊之上,璀璨却也幽寒的星子。夜风寂静,送来阵阵花香。
随从长吉正在廊下打瞌睡,听到开门的声音,猛地惊醒,蹭的一下站起来,脸上已是殷勤笑意,“少爷,您出来了。”
殷绪瞥了一眼他。这人机灵,是秦氏特意派来的。
殷绪拾级而下,沿着鹅卵石小路朝回走,淡漠道,“打水送去耳房。”
“好勒!”长吉应了一声,麻利地小跑去小厨房。
殷绪到了耳房小门边,长吉也带着小厮,将满满两桶热水送到了。柔嘉在内睡着,长吉不便进入,正犹豫该如何做,殷绪已接过几人手中沉沉木桶,轻松提着,进了耳房。
耳房内一片漆黑,只有一点融融烛光透过门帘边隙照了进来。门帘那边十分安静,只有一道清浅均匀的呼吸声。
殷绪面无表情,沉默地脱去一身锦衣华服,洗浴完毕,换上婢女准备好的寝衣,掀开门帘进入卧房。
繁复华美的天青色刺绣帐幔静默低垂着,掩去华贵的梨木大拔步床,也掩盖住那人玲珑的身姿。
殷绪只瞥了帐幔一眼,绕过雕工精美的漆木屏风,走向对边窗下的罗汉床,搬开上面的小茶桌。
正准备这样睡下的时候,冷不丁听到布料摩挲的声音。殷绪转头,看见柔嘉已起了身,一手掀开帐幔,正轻轻看着他。
烛光下的少女,白玉一般的肌肤被染上一层薄薄的暖红,乌黑发丝乖巧地垂在胸前,发后的耳朵更显精巧;杏眸汪着水,蕴着珠辉,澄净又明亮,就这样专注地看着他。
“殷绪,”柔嘉软声唤他,道,“我知你是有大志向的人,你不愿做的事,我不会勉强你。你若不喜驸马这个称呼,以后建功立业,别人便会唤你将军了。”
“建功立业”与“将军”二词令殷绪心尖一动,站直了些,幽暗眼瞳深深看着她,终于问道,“你为何非要嫁给我?”
其实他也无意间听到过殷府下人的窃窃私语,知她为了请旨嫁他,甚至是以死相逼。原本漠不关心,只是这样一个安静的夜,面对那样柔软隽永的目光,想到她送的腰带,她的体贴,她的维护,他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因为,”柔嘉浅笑,面容皎若明月,“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
从天而降,于万般绝望之中,救赎了她。
殷绪眼眸颤动,一时间心绪起伏难平。大英雄,他么?他做过什么,让她如此信赖?
嗓子有些干涩,殷绪艰难地挪开视线,终究是漠然道,“天晚了,公主歇下罢。”
柔嘉浅浅一笑,“好。”歇是要歇的,只是并不着急。她转身从衣柜里抱了一床薄被出来,放到罗汉床上,又轻轻柔柔看向殷绪,“夜里小心着凉。”
殷绪仍是回避着视线,没有看她,姿势略显僵硬。柔嘉不再多说增加他的压力,转身回自己的拔步床。
帐幔落下,柔嘉枕着柔软的蚕丝方枕,想着紧要的心里话业已说出,终于觉得心安,闭目甜甜进入梦乡。而罗汉床上的殷绪却有些辗转难眠。
夜里凉气起来,殷绪轻轻盖上薄被,那上面,仿佛沾染了她的香气,一如她的为人,又清,又柔。
第二日南华院早早喧腾起来,婢女嬷嬷们围着公主与驸马,将他们盛装打扮一番,唯因今日,是回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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