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给殷绪夹了一块阳春白雪糕。她自己喜甜,吃到甜食心中欢喜,便希望殷绪也可如此。
殷绪看着碗中糕点。那糕点浅淡色调,当是加了糯米和白糖,看着软糯闻着香甜,又被厨子细心雕刻出了花纹,十分精巧。
听着耳边娇声软语,殷绪略一沉默,将糕点夹起放到嘴边,轻咬一口。
确实松软清甜,唇齿生香。但他只吃了一口便放下,冷漠道,“我不吃甜。”
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他一个人惯了,并不期望那些莫名其妙的示好。
明白殷旭的暗示,柔嘉低头,抿了抿唇,片刻后仍是浅浅一笑,“好。”
不再给殷绪布菜,柔嘉自己由见春服侍着吃了起来。
殷绪低头快速吃着,眼角看到柔嘉慢条斯理,一张樱桃小口细嚼慢咽,怎么也吃不快。他放慢了速度——左右一会儿还要陪她去敬茶,吃得再快他也不得自由。
也许,这辈子他都要被困在“驸马都尉”四个字中。殷绪心中一片冷然。
用完早膳后擦净了手,又漱了口,再整理一番仪容,新婚夫妇终于去往前院。
昨日柔嘉蒙着盖头进来,今日倒是可以好好熟悉一番将军府的布局。
吴嬷嬷躬身在一边,殷殷给柔嘉解说着。
“那边是周姨娘与三少爷的北芳阁……”因为是得让出南华院,周氏母子才搬去北芳阁。吴嬷嬷想着这一层因果,有些尴尬,不欲多说。
柔嘉转头看去,只觉得北芳阁位置颇为偏僻,那院墙也逼仄,入院的正门虽翻新过,但看着仍有些寒碜。
柔嘉想着殷三公子对殷绪的欺弄,只觉得他合该住这里,又听吴嬷嬷道,“这是夫人一房的东英院,这边是正门,那边小门就在南华院旁。”
柔嘉再行去看。东英院在更靠前院的地方,看院墙走势,可知庭院并不比南华院宽广,院内高耸的屋瓦也不似南华院奢华亮堂。正门虽典雅气派,倒是有些显旧了。
到底正室嫡子为尊,所以周氏殷弘住了最尊贵的院子,但论华贵宽阔,还是南华院。殷府对殷绪,算是用了一点心的。
柔嘉心里有了一点判断,轻声问,“可有西院么?”
吴嬷嬷脸上顿时掠过心虚。西芬院,可不就是从前驸马住的破院子么?她不敢多说,只道,“老爷唯恐公主住得不适,将从前的西院与南院打通翻新,成了如今的南华院。”
柔嘉点头。左右殷绪如今已住了最好的院子,她没有多说。那边殷绪也是低头沉默,一言不发。二人被仆从簇拥着,很快来到了前院正厅。
殷府的主子们早早来到了前院正厅,各自或坐或站,都是心事重重。
昨夜殷绪酒喝到一半,殷烈唯恐他喝醉,在公主面前失了礼,便遣他回房。不料后来下人来报,二公子还是喝了个烂醉如泥。殷烈气得当场捏碎了酒杯。
奈何殷绪已入了婚房,他无论如何是不能追去教训的,只恼怒担忧了一夜。如今他坐在雕刻威武虎狮纹的大圈椅上,唯恐柔嘉见面问罪。
殷府历代家主皆是忠君护国,怎么到他头上,就养出殷绪这么个罔上的东西!
秦氏坐在殷烈右侧,亦穿了一身庄重的宝蓝衣袍。同殷烈的一脸怒容相比,她却是双手矜持地笼在袖中,低垂着眼沉默不语,脑中想的是吴嬷嬷传达的那句,“夫人身为将军府主母,理当照应好府中诸位公子”。
不是说凝秀殿的那位公主性子宽柔得近乎柔弱么,怎么并非这回事,一来就落她脸面?
侧室周氏打扮浓艳轻佻,扶着殷烈手臂娇声劝他,“老爷别气,气坏了身子可怎生是好?那个逆子不是就这个性子么,你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殷烈训斥道,“什么逆子,如今他是驸马,岂容你胡乱评说!”
周氏连忙柔声认错,“老爷别气,妾身错了,妾身也只是心疼老爷,一时情急。”
心下却道,这位公主好生没眼光,若真要在将军府择婿,她的翰儿难道不比那个孽种好一万倍?
殷府嫡长子殷弘坐在下首,手中端了一杯茶,却不喝,只反复摩挲茶杯,低眉沉思的神情与母亲如出一辙。薛琼柔顺地站在他身后,一时也不知自己的夫君在想什么。
她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人前她与夫君装得再是琴瑟和谐,人后只有她知道,她使尽全力也贴不近殷弘的真心。
殷翰趁父亲现在顾不上他,坐姿吊儿郎当,他昨夜与狐朋狗友多喝了几杯,早上起得晚,早膳没吃两口,就被周氏叫来了前院。
此刻他正忙不迭偷吃着小厮递来的葡萄。
一阵脚步声传来,是公主和驸马到了。厅中众人尽皆恭谨地站好,等人进入,齐齐行礼。
柔嘉脸上殊无笑意,一一看过这些屈待殷绪的家人,淡声道,“平身罢。”
殷烈脸色有些讪讪,抬手招呼柔嘉在主位左侧上首坐下,“公主请坐。”
左侧尊贵,殷烈如此安排,可见对柔嘉的敬重。但柔嘉依旧平静,道,“敬过茶水再坐不迟。”
殷烈碰了个软钉子,脸色尴尬,但见柔嘉没有就昨夜发难,倒是还想着敬茶,又松了口气,应声道,“公主说的是。”
柔嘉道,“诸位坐罢。”
于是众人依言坐下。殷烈和秦氏坐在主位,殷弘坐在右侧上首,旁边坐着薛琼,隔了一个茶几坐着殷府嫡女殷盼。殷翰则坐在左侧下首,周氏站在他身后,没有落座。
妾氏不与主人同坐,可见殷府礼节严明。而这离不开治家主母的手段。秦氏是个聪明人,居然让殷绪落魄到那个地步,不尽心而已。
柔嘉垂眸,待婢女端了香茶过来,便走到了殷烈与秦氏面前。
殷绪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边。他对这举家团聚的场合极度厌烦,但就是因为厌烦,所以配合地想早早了事。
他冷漠道,“父亲,母亲,喝茶。”
柔嘉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杯,看向殷烈,这个上辈子手握重兵,却对殷绪见死不救的人。
有些话她想对殷烈说,但不是现在,不是当着殷绪面的现在。她低眉一一将茶送到两人面前,淡声道,“公公,婆母,喝茶。”
两人唯恐落个怠慢公主的名声,僵直着背坐着,很快接过茶杯,“公主有礼了。”
柔嘉看向秦氏,平静道,“婆母可还记得,早间我给您的话?”
就是那句“理当照应好府中诸位公子”。秦氏一个激灵,明白过来,露出一个慈爱的笑意,看向一直被她无视的殷绪,“绪儿也有礼了……”
她实在不惯于夸赞殷绪,只一句便卡了壳,脸色尴尬,“绪儿”二字更是让她觉得烫嘴。
殷绪只冷冷一瞥她,丝毫没有领情。柔嘉却是浅浅一笑。能让殷府诸人明白须得在意殷绪,已算得上成功了。
她又随殷绪走向殷弘与薛琼。薛琼是她堂妹,并不用敬,婢女只端了一杯茶水。
殷绪看向殷弘,殷弘却只看着柔嘉。殷绪太习惯来自于这个大哥的无视,旁人说大少爷沉稳,是殷府唯一能容忍他这个孽障的人。只有殷绪自己知道,殷弘待他,如待一只蝼蚁一般。没人会在意一只蝼蚁。
殷绪语调极端冷漠,“兄长,喝茶。”
柔嘉抬头看向殷弘,恰好与殷弘目光相触。其实她很早便是认识殷弘的,这位殷府嫡长子,是殷烈的骄傲,年纪轻轻出任羽林卫中郎将,负责宫中守卫。
他的容貌与殷弘有四分像,气势没那般凌厉,却也是矜持内敛。与父亲相同的是,上辈子听闻殷绪在雁鸣关被围剿,他无动于衷。
柔嘉递上茶水,淡道,“兄长,喝茶。”
殷弘站了起来,低头一眨不眨盯着她,双手接过茶杯,轻轻一笑,“多谢公主。”
薛琼也跟着夫君站了起来,她总觉得殷弘看柔嘉的目光有些失礼,笑容过于温柔,心头隐隐不安。
待殷弘喝完茶,薛琼展开一抹柔婉的笑意,拉住柔嘉双手,亲昵唤道,“姐姐。”
心头却有些幸灾乐祸:昨晚洞房花烛,一向孤冷的驸马,宁愿喝得酩酊大醉,也不与新娘同房。金尊玉贵的公主,选了这样一个夫君,你羞不羞耻,后不后悔?
她内心戏份太足,柔嘉却根本不正眼看她,被她拉住的整只手臂都不舒适,片刻后不轻不重抽出,道,“坐罢。”
语调之冷淡,态度之疏离,任谁都看得出,柔嘉公主不喜这个妹妹。其中原因,叫人猜测。
薛琼当众受了冷遇,心中愤恨,暗自皱眉咬唇,紧接着又乖巧地笑起来,“好,先做完正事。”
柔嘉没有理会,给殷盼敬过之后,走到殷翰跟前,看他的眼神转冷。
就是这人,屡屡欺弄殷绪,将他打伤么?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菌:鹅子,你这样傲娇以后是会被媳妇算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