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栓子一家都在田里忙活。

栓子他爹和他娘在田里割稻子,栓子就和他哥把稻子拖上来,在富桶上使劲地摔打。

打两下就要把稻子翻个面,不能总是打一个地方,把稻子每一处都要打到,稻谷才能全部脱下来。

这样每一把稻子摔打五六次,稻谷基本上就全部从稻穗上脱落下来,掉入富桶内。

富桶是信州的方言,也有说是副桶的,是用木和木板做成的一个桶状的农具,庄民们用它来打稻子,是最原始的脱粒工具了。

其实在石头上、墙上,都可以摔打稻子,而在富桶上摔打的好处就是,摔打后掉落的稻子直接装入了桶内,省了一道捡稻子的人工。

在郑远钧看来,这富桶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罢了。

给稻子脱粒是个辛苦的体力活,栓子他嫂子昨天干了一整天活,今天早晨起来手都差点抬不起来了,这时就摔一会儿稻子,又停下来去割一会儿稻子。

栓子他哥的两个儿子也在田里。

大的那个已经七岁多了,这会儿正在稻子上使劲地踩,又拿木棒子捶。

小的那个六岁,提着一个竹篮子,把落在地上的稻谷一粒粒地捡起来,放入篮子内。

栓子爹直起身子,扶着腰,一边看着自家的田地,一边拿围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汗。

他们家昨天收割了两亩地,那一亩产粮八百八十七斤的,就是他家的。

八百八十七斤啊!想到这个数字,栓子爹心头火热。

他还记得小时候,他爹是庄子里最会侍弄庄稼的好手。

有一年,风调雨顺,他家有一亩田地产了三百九十五斤粮食,轰动了整个庄子,庄民们纷纷找他爹讨教。

那一年,是他饿肚子的时间最少的一年,他娘常年愁苦的脸上,也偶尔现出了笑容。

他一直觉得,那一年,会是他这一辈子中最轻松的日子,不用时刻担忧,明天去哪儿找粮食来填饱肚子。

哪里想得到,他家会有粮食多得吃不完的一天!

他爹年纪大了,没让他到田里来,昨天把稻子抬回家,他爹摸着稻子,老泪纵横,只不停地喃喃着:“好啊,好啊,你们都赶上了好日子……”

他想着:今年多的粮食,是卖掉,还是存起来呢?

栓子要娶媳妇了,把粮食卖了,银钱上就充裕一点。

可是家里不存点粮食,心里慌啊。恐怕明年天公不作美呢?实在是饿肚子饿怕了。

不过,只要不是大灾,颗粒无收,以二公子的本事,就是减产一半,家里的粮食也够吃了。

这些年,信州还从来没有过颗粒无收的大灾。

就是到时候粮食不够吃,庄子里家家都有多的粮食,借粮也不是难事,熬过一年,不,现在稻子种两季,熬过半年就好了。

这还是往坏里打算,而根据他爹看天象的结论,明年是个妥妥的丰年。

他爹可是种田的老手,看天气最准了。

所以,粮食到底是卖还是不卖呢?

哎呀,怎么左右为难呢?

章庄头从田地那头跑过来,看见栓子爹站在田里,一手扶着腰,皱着眉头,偏偏嘴角又是咧着的,不觉一愣:“这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啊?”

不管想哭还是想笑,先去见太守要紧。

章庄头朝着田里喊:“栓子爹,快过来,太守要见你。”

栓子爹唬了一跳,忙忙地跑到章庄头身边,忐忑着问:“太守见我干嘛?”

章庄头安慰他:“别急,好事,你昨天收的一亩稻子,不是称重了吗?太守问问你。”

栓子爹赶到吴太守跟前,看见二公子也在,心下更是一松。

二公子的爹是大都督,不比太守官小,他天天见二公子,见太守也不怕!

吴太守神色和蔼,问他:“昨天你收了一亩地,称重了?”

“称重了。”

“多少?”

“八百八十七斤。”

“真是八百八十七斤?”白县令脚有点软,站不住了,郑远钧扶了他一把。

栓子爹瞪起了眼睛,什么“真是八百八十七斤”,这县令什么意思?

不相信他,不相信二公子?

他可是知道庄子外很多人都不相信二公子的。

“当然是真的,好多人都看见了,是真的。”栓子爹急红了脸,一转眼看见了崔先生,“崔先生,你也看见了,是真的,真是八百八十七斤。”

崔先生安抚地朝他笑笑,转向吴太守:“具体情况如何,还要多验几亩地,请太守示下。”

“好,那就再验三亩地。”吴太守正有此意,随手一指:“这里、这里、那边,各取一亩地。”

章庄头下去,组织人马,先割吴太守指的三亩地,周围割稻子的都暂时停下来。

每亩田都分了两队人,并排而站,一排站在田地这头,一排站在田地那头,两排人相对而立。

喊声开始后,众人齐齐弯下腰去,飞快地挥舞镰刀,同一排的人齐头并进,只看见田地两头的人飞速地向田地中央靠拢。

章庄头安排了一组搬运队,把割下的稻子送到打谷处。

更多的人站在富桶旁,接过搬运队送来的稻子,用力地摔打起来。

吴太守坐在田边的草棚里,一边喝着水,盯着庄民们收稻子,一边心下思忖。

这二公子的种粮之法到底哪儿来的呢?

你说是别人教的吧,这一年明察暗访,也没发现有这么一个人。

难道这二公子还真有点神异?

二公子出生之时,彩霞满天,百鸟鸣叫,有很多人都说看到了的。

而且二公子有点神异,这话可不是那喜欢夸儿子的郑大都督说的,而是郑大都督的嫡妻,王氏一路报信,从信州直报到两军前线,全大齐的人都知道了。

王氏是堂堂世家大族的女儿,不可能撒这样大的谎吧?

二公子出生的喜信刚一送到,安王马上大败,难道真是因为二公子的神异?

白县令可没想这么多,他坐立难安,一趟趟地往田里跑,他现在就想赶紧知道,亩产到底是多少!

这边庄民们已经在称重,白县令等不及,凑了过去。

不一会儿,称重处吵嚷起来。

“哎呀,县令怎么倒了?”

“快来人,县令中暑了!”

“二公子,不好了,县令中暑了!”

……

郑远钧急了,中暑处理不好,可是会出大问题的,赶紧一马当先,跑了过去,边跑边喊:“快把他抬到阴凉处,别都围着了,空气不通,把他的衣领解开,毛巾浸凉水了拿来……”

郑远钧刚把湿毛巾放到白县令的额头上,就看到他睁开了眼睛,恍恍惚惚地开口:“九百斤,二公子,九百斤……吴太守,九百斤……”

据史载,大齐景和三十二年七月十六日,福王庄收粮,信州太守和安平县令齐至。福王、崔先生和霍青大将军首次一并现身于世人之前。是日崔先生令庄民收粮三亩并当众称重,其中一亩高达九百斤,震骇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