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姐姐明显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弟弟痴呆了,推推他的肩膀。
“藤原叔叔,就是薰阿姨的老公,世礼的爸爸!”
及川彻很茫然。
及川彻陷入沉思。
“没老公也爸爸……啊不对,”他觉得自己和姐姐总有一个脑子出了问题,“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他还想继续追问求证,“藤原叔叔”刚说了前三个字就被姐姐捂嘴。
姐姐机敏地看了眼玄关:“爸妈回来了,他们不让说他的事,下次再聊。”
识别父母的脚步声大概是嵌入子女DNA的本能,果然不到两秒,锁芯就传来转动的声音,妈妈惊喜地扑向女儿,真是和谐快乐的一家亲。
虽然说下次再聊,但这个“下次”似乎有点渺茫。
姐姐上个假期没回来,这次拼了命和同学朋友叙旧,天天都不在家,有时还在外借宿,及川彻和她的作息完全错开,找不到能详谈的时间。
不过她那个问题却印在及川彻的心里,有时夜晚降临,他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琢磨着。
“他没怎么你吧?”——听起来这个藤原叔叔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也许性格不太好。
“他们不让说他的事。”——之前及川彻还不觉得,现在一提起,真是处处都是刻意。
模糊的记忆变得清晰,在藤原家回到宫城县那天,他们叙旧时明明说的是“两对夫妻买背靠背的房子”,结果悄然生息了其中一人的存在,仿佛从开始到现在就他们三个,世礼是藤原阿姨孤雌生育的一样。
关键是……关系到这份上了,世礼竟然也一点都不告诉他?
及川彻难得咬了咬指甲盖,第二天一早抓住在外面蹦迪回家的姐姐。
姐姐也终于想起来这回事了,“哦,我记得家里还有旧照片,运气好应该能找到吧。”
家里正大光明摆出来的照片都是筛选过的,姐弟俩在书房木柜子里翻来覆去挖掘,终于从一堆杂物中抠出来一小本相册集。
相册集只有巴掌大,打开一张相片就占了一页。
因为没有特意养护,许多相片已经和塑膜黏在一起,有些还有意味不明的霉点,及川彻翻了很久,前面全是可以归纳为“误按快门后的残影作品”,怪说不得被埋藏在这个角落里。
终于翻到不知道是倒数第几页,及川彻的手停顿下来。
一张合照,也是漏网之鱼。
姐姐的手指戳过来——老相片是胶片质地,透着一股时间的腐朽味道,和她新做的美甲相比,后者简直闪闪发光。
“唔,这个是我……这个是爸妈,”她艰难指认,“你和世礼实在分不清了,婴儿就没有区别。”
及川彻认出年轻时的藤原薰,那么站在她旁边的陌生男人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第一反应是原来世礼眼睛长得像她爸爸,藤原先生的睫毛在低像素相片上浓成一团黑。
及川彻问:“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本来想跟你聊两句,但是我反悔了,”姐姐说,“你好像挺喜欢世礼——那她暂时还没给你说的东西,我也不想提前给你答案。”
打定主意要保护妹妹的隐私。
姐姐算是看明白了,这几天这么捉急哪里是对未知的求知欲,明明是心里有在意的人了。
思来想去,觉得世礼不能便宜这小子,于是选择站到藤原家那边。
及川彻……没脾气了。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把这章照片抽走,把相册集原封不动地塞回去,姐姐回去补觉,他就在卧室里盯着照片,想不出个所以然。
那种不平衡的感觉又出现了——就像是世礼有了朋友就不再粘着他的时候。
心里泛酸,世礼的所有事情他都想知道。
及川彻坐起来,决定给世礼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儿才接,世礼的声音带着惊讶:“阿彻?”
及川彻长长呼出一口气,最终还是没向她问关于父亲的事,转而调整情绪道:“世礼!说好的跑步呢!是不是想偷懒啦!”
暑假都要过去一半了,说好的打卡监督也没影,翻聊天软件的记录,他们上次发讯息还是三天前。
“哎,因为……很忙嘛,”世礼有种被老师抓包没做作业的心虚感,“我努努力,尽快尽快。”
及川彻:“再不跑就倒退咯——东京好玩吗?”
世礼没想到他会突然转变话题,“什么?”
“东京好玩吗?”及川彻重复,“那里也会放烟花的对吧,是大城市啊。”
“会放烟花。”
就在及川彻想问有没有去看的时候,世礼马上道:“但是没有去看。奶奶给我准备了新浴衣,我也没有去。”
“……为什么?”
“因为跟阿彻你约好了下次去的,免得我现在就看厌了。”
——假的。
根本就没有这个约定。
但世礼就是说出来了,说完她心里有点甜甜的滋味,像是趁着对方不知道自己的喜欢,在边缘线尝到了一点甜头。
他们俩在某种程度上还是很像的,比如及川彻也在想,哈哈,世礼记错了,他顺水推舟也承认吧。
两边隔着手机偷着乐,都觉得自己赚到了。
及川彻打算趁机把时间定下来,就听见有人好像在喊世礼,世礼应了一声,说不好意思得挂电话,下一秒耳边就是挂线的嘟嘟声。
及川彻:“?”
粉红泡泡还没荡漾起来,又碎了。
这边世礼把手机放进包里,转身看向叫她的人。
“奶奶,怎么了?”
“司机到了,我们要回去啦,”奶奶拄着拐杖,世礼很自觉就走到她身边搀扶她,“刚刚是谁的电话?”
“一个同学啦。”世礼说。
奶奶:“是很好的朋友吧?”
“唔……很明显吗?”
“当然。”
奶奶摸摸世礼的发梢,温柔又欣慰,“接了电话后你的心情都要好些了,以前来的时候,你都不怎么笑呀,世礼。”
世礼没说话,奶奶乐呵呵地:“有新朋友,真不错。要请她来东京吗?还可以带她去道场……”
“奶奶。”
世礼停下脚步,驻在一扇门前,“我可不可以再去看看他?刚刚着急接电话,都没和你们一起。”
奶奶有些意外,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
“好,那我去车上等你。”
门是指纹锁,上面录入了世礼的指纹,所以她能自由进出。
进去后里面的人喊了一声:“藤原小姐。”
世礼微微笑道:“没事,我来看看就走。”
这里是医院最顶层的VIP病房,就连装潢也充满了人文关怀,一眼望过去并非刺眼的冷白色,而是带着些暖色调的温馨,让人以为是来到什么精致的酒店套房。
然而再怎么掩饰,也消除不了几乎浸在墙体里的消毒水味。
随着各种监视仪器发出的规律声响,世礼走进房间,直至能看清躺在中央病床上男人的脸。
为了方便打理,男人的头发全都剃掉了,因为常年输营养液维持体征,他的脸颊有两道深刻向内收的痕迹。
他闭着眼睛,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性格如何,只是浓密而长的睫毛和世礼的很像。
刚刚跟世礼问候的人是护工,护工秉着告知原则,再一次为她说明情况。
“藤原先生半夜抢救过一次……不过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他让出位置,“小姐,需要和先生说说话吗?”
世礼却摇头:“我没仔细消过毒,手上不干净。”
意思是看看就走。
护工奉承道:“请别担心,有您这样的女儿,他一定会醒来的。”
世礼只是点头,没在回应。
病床上的男人名字是藤原辉也,是她的父亲,也是大家刻意不再提起的存在。
他很早就成为了植物人,久到已经说不出今年是第几年。
世礼暑假一回东京,藤原辉也的状态就突然有些不稳定,她几乎每天都和爷爷奶奶奔波在医院。
世礼在病房待着时间不长,很快就找到医院停车场自己的轿车,车上奶奶在等着她。
她的心情似乎又有些低落下来——奶奶察觉到这一点,一路上总是握着她的手,老人的身体很好,手掌竟然要比体虚的世礼还要温暖。
她轻轻靠在奶奶的肩膀上,奶奶也轻轻说:“不久就会结束了,世礼。”
世礼不搭话,扭头像是钻进奶奶的怀里。
回家后世礼还记得及川彻说的话,把行李里特意带上的运动服运动鞋翻出来,挂在立式衣架上。
在家里等她们的爷爷哎呀一声,“薰说你的身体好多了,竟然是真的。”
世礼点头,有些扭捏:“我打算明天去跑步啦,爷爷。”
爷爷果然皱起眉头,似乎觉得跑步是件很危险的事。
老人都是顽固的小孩子,哪怕藤原薰早就告诉他们世礼现在情况还不错,甚至能一口气跑个一两百米,他们还是下意识觉得很危险。
但儿媳三申五令的话又萦绕在耳边——不准瞎担心,不准白操心,世礼如果要跑步,也不准贷款发病!
当时世礼决定要和藤原薰回宫城县,就代表着抚养权已经到她的手里,现在老人变为辅助,再也不能向以前那样独断专行。
老爷子纠结地假牙都要掉了。
不能跟儿媳对着干……要配合儿媳……一切都是为了孙女……!
过了好一会,才闷闷道:“那要让愁陪你去。”
“不要啦,”世礼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表哥不是在合宿吗,回来时说过的,我自己可以。”
世礼的表哥叫藤原愁,也是个运动系少年,不过跟及川彻比起来他可就太安静了,因为人家主打修炼弓道。
藤原家谱系很广,不同行业都有建设,世礼爷爷奶奶这一系是世传经营弓道道场的,藤原愁从小就在他们家学习拜师学习弓道,两家大人也走得很近。
世礼因此和表哥关系还好,但她碍于身体,几乎不涉及运动方面,所以最多也就是见面能寒暄两句话的程度。
爷爷说:“那你一个人怎么行呢,发病了怎么办?”
世礼忍不住道:“谁、谁说我一个人的。”
“那和谁呀?”
“……不告诉你们。”
她几乎是很快就转身把自己关房间里了,这样才能掩饰一瞬间没控制住的红晕。
自己刚才下意识想到了及川彻。
她略带慌张地拿着手机翻来翻去,翻到她和及川彻三天前的聊天记录——
世礼想和及川彻说说话,却找不到理由。
于是翻出相册里之前拍的美食图,假装她在东京吃的。
没想到图一发出去及川彻就回复了:这不是上次我们和老妈一起去吃的料理吗?
他竟然还记得这是世礼自己后来额外点的:是不是馋啦,等你回来再去啊。
世礼毫无准备,第一次小诡计还没开始就被迫拆穿,只能匆匆回了个“好”。
现在再看这段记录,还有刚才那通电话,世礼紧紧绷住的嘴角终于又有了向上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见缝插针塞糖,诶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