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忘记对视了多久,容厌抬手抚在她脊骨上,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长睫颤了又颤。
容厌看着她,眸中神色浓重如山林间雾霭,从她凝着薄汗的额头,到纤长颤抖着的眼睫,到黑润的眼眸……
余光看到她颈上的包扎,嗓音略微低哑:“……等你伤好。”
晚晚听到这句,慢了半拍,随后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随着她点头的动作,披在身后的长发散落一缕,扫到他唇上,微微的麻与痒,有些像亲吻时那股难以言说的感受。
容厌闭了一下眼睛,手从她脊背移向她手臂,将她从他身上揽到身旁。
他唇上发丝自然滑落,落入他颈间。
他与她缠绵交颈,是何时都未曾有过的,这般与人亲近缱绻。
她重量很轻,头颅压在他手臂上,看着他的眼眸莹润潮湿,纯然而诱人。
容厌却不想再说什么,抬起手,指尖抵上她穴位。
熟悉的困倦之意袭来,晚晚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便沉沉睡过去。
他平静闭上眼睛,没有推开手臂上的她,任由她枕着他手臂蜷缩在他怀中,却也不曾再有一丝一毫更为亲近的动作。
烛泪滴到天明。
等到晚晚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她刚一有意识,便觉察到,她正枕在一个人怀中。
晚晚睁眼便看到容厌的侧脸。
她仔细地看着他,从眉眼移到唇瓣,容厌眼眸忽然睁开。
他眼神清醒。
晚晚眨了一下眼睛。
容厌微微侧过脸颊,视线对上。
昨日亲吻依旧历历在目,晚晚抿抿唇瓣,手肘撑起身体,凑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他唇角,而后躺回他怀中,抱住他一只手,在他掌心慢慢写出两个字。
“晨安。”
容厌低眸看着她的手。
今日,她又开始在他掌心写字,比起这样麻烦,她还是说话好一些。
容厌反手捏住她手腕,看着她的眼睛,散漫道:“孤教你变声。”
晚晚正看着他掌心纹路发呆,听到这话,蓦然僵了一下。
她声音略微僵硬了些:“……阿姐的声音吗?陛下要怎么教我?”
容厌道:“孤教你如何改变声息……关于叶云瑟,你不比孤清楚?”
晚晚愣了愣,重新看向他,目光带了些许探究之色。
她没有抗拒,在床上盘腿坐好,容厌坐起身,在她身后握住她两只手,一只放在她颈间,另一只覆上小腹。
容厌垂眸道:“尝试着感受你说话时,小腹气沉之处如何用力、喉间的气息如何流动。”
“模仿一个人的声音,除去声音本身,另还有口癖、腔调、语气。”
晚晚被这样环着,有些不适,却还是皱着眉,试探着发音。
悬园寺第一日,他教她权势,她直接走掉,后来他便没再提过,可他确实很会教人。
晚晚回忆着瑟瑟阿姐的语气腔调,毫无征兆地唤了一声,“陛下?”
容厌懒散应了一声。
晚晚睁大双眼,等着他的反应。
她后背倚进他怀中。
他呼吸平稳,心跳也没有变化。
就好像,她刚刚那句,用阿姐的声音和语调喊出来的“陛下”,他根本没有察觉出一般。
连阿姐的声音都认不出……
陛下真的喜欢阿姐吗?
晚晚忽然抽出手,扶着他的手臂转过身。
他低着头,与她靠地极近,她一转身,眼皮擦着他唇瓣而过。
晚晚怔了怔,一抬眸,便望进他眼底。
容厌有一副极好的皮囊,本应是一双能时刻脉脉含情的眼,因着瞳色清透浅淡,多情便成了疏离的圣洁与慈悲,他那么好的仁德名声,大概也有几分原因,归于他无论什么表情,都找出半分阴毒之色的这张脸。
他低眸看着她,长睫低垂,在眼中投下细碎阴影。
晚晚一时忘记了她转过身是要同他说什么。
容厌仔仔细细看着她的神色。
她盯着他看的眼睛一眨不眨,漆黑的眼眸纯然清澈。
他有时候会觉得,她像是天生少了那么几分感受别人恶意的筋。他怎么对她,她都能很快调整过来,情绪平稳地不可思议。
因而,有时候真的很想、很想……试试看,怎么才能让她哭喊,碎在他掌心里。
晚晚察觉出有几分危险气息,长睫颤了颤,扑入他怀中。
容厌能看到她折下的腰身,纤细玲珑,脖颈雪白细长,手腕脚踝轻轻就能让他捏住,任她怎么反抗都挣不开。
她纯白而柔软,却好像就是有能吸引住他、引他沉溺的魔力。
良久,他嗓音似乎比平日低了些,道:“过些时日,出宫避暑,你可与孤同往。”
晚晚愣了愣,应了一声“好”。
去年,也有过出宫避暑。可她称着病,便听说都不曾听说过,夏季炎热,也只能再多拨出一些银两,去内务司换冰来用。
今年,容厌会带着她一同出宫南下。
晚晚依偎在他怀中,手指松松抓着他的衣襟。
能出宫,自然是好的。
在哪里,都比这一方宫廷来得好。
等到容厌离开,晚晚不紧不慢洗漱用早膳,她夹起一块颜色青翠的翡翠饺,脑海中平静地想着蔺青岚。
悬园寺的两次施恩,蔺青岚伤好之后,必定会亲自前来拜见。
可在这之前,宫中尚药司,她的舅父宋御药,免不了先代为拜谢。
这便是她接触尚药司的第一步。
避暑事宜的筹备并不简单,毕竟要有将近两个月,帝王不能坐镇朝中,只能一路追寻他的行踪,凡事只能信函处理。
晚晚在这期间,接见了一次宋御药,她有心结善缘,宋御药官职不大,惶恐却也欣喜。
宋家不是什么大族,蔺家却着实势大,他有心也没办法关照外甥女蔺青岚多少。
蔺青岚年岁正当嫁娶,他一日日愁着她婚事被拿捏,如今得了正当宠的云妃青眼,便极力想要抓住这难得的贵人。
晚晚听出他的意思,神情空白了下,哭笑不得,却也怅惘。
三年前,她还在江南时,何曾想过,还会有这般光景。
没过几日,南下避暑筹集完毕,帝王往行宫避暑的阵仗浩大,上千禁卫随行,侍者等人上百,随行的妃子却只有云妃一人。
上了马车,车辇摇晃,今日又起得太早,晚晚小睡了会儿,等她再下车,四周竟看不到一个禁卫。
正愣神间,便见马车后面,有两人手握缰绳,慢慢策马上前。
车夫朝着容厌行礼后,没等她上车,便掉头先行。
容厌打量着她的手和衣裙,“会骑马吗?”
晚晚从错愕中回神,还以为她又被劫走了……
她摇头,自觉朝着他走过去,站在马蹄旁,仰头看他。
容厌不紧不慢伸出手,晚晚抓住他的手指,将他长腿往后推了推,踩着马镫借力爬到他身前。
容厌看着她得寸进尺的动作,却也没说什么,对着一旁的饶温道:“走吧。”
上陵处处可见梨树,这里只有一眼看不到尽头的云杉,应当是出了上陵皇城地界,没有走宽敞的官道,反而是挑着并不十分平坦的小路走。
晚晚问了一声,“不和仪仗一起吗?”
容厌道:“不愿单独走,孤可以再送你回去。”
晚晚立即摇头,语气真诚道:“晚晚一心只有陛下,陛下去哪,晚晚当然也去!”
容厌嗤了一声。
骑马要比坐马车快得多,等到了一处城池,容厌交给饶温一枚印章去钱庄兑些银两,将马匹交予城门处保管,便带着晚晚走近主街道之中。
街上车水马龙,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民间的热闹烟火气瞬间拂面而来。
她太久没听到这般生活气息,此时再次置身其间,忽有种恍然隔世之感。
晚晚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见容厌在前面几步等着她,立刻追过去。
夏日烈阳高照,晚晚先买了把油纸伞,才挨到容厌身边,将伞举过两人头顶,饶温不在,她勉勉强强扮起他身边服侍的角色。
容厌在前面走,她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十分克制,眼睛却还是离不开这条街上的风物。
宫中御用和民间其实有很大不同,可再华美,终究是冰冷彻骨。
街道陈设琳琅,让人目不暇接,晚晚跟在容厌身边,也没有在哪处摊位停下观看,只是眼睛落在两边,几乎一眨不眨,仿佛一切都新奇极了。
她在宫中,礼仪其实颇为规矩,走路簪钗不摇不乱,裙摆扫开的弧度都标准如花瓣开绽。
如今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虽然是给他撑着伞,可连他不在伞下也不知道。
容厌看了看她。
他知道的,叶晚晚在叶家过得并不算好。如今也才十六七岁,虽然在宫中大着胆子攀附在他身边……可她毕竟年纪小,又少出门……
她其实,本该是同这街上女郎一样,轻松鲜活、恣意而笑。
终于注意到她根本没给容厌挡好太阳,晚晚仰头讪讪笑了笑,走近两步,规规矩矩地将伞面高高举起。
容厌低眸看着她,懒散弯起唇角,忽然抬手,不轻不重地抚了一下她发顶。
晚晚愣了一下。
他不含有任何欲望地摸了摸她头发,神色随意,就好像只是随手碰了她一下。
可这个动作本身便带有几分怜惜。
晚晚意识到什么,没有说话,手指蜷了蜷,微微僵硬,被他碰过的地方忽然有点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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