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奔逃

狂风呼啸,树影憧憧怪诞舞动,风声裹挟寒意灌入窗棂,整间婚房瞬间如坠冰窟。

门窗哐当当地被风吹开,幻象结界散去,骤然掀起的风如一柄利刃撕破宾主尽欢的表象,离得近的一名小丫鬟最先发觉新房异样,托盘美酒一齐滚落,摔在青石板上,脆声迸裂。

“有……有鬼——救命!来人呐!不好啦——”

小丫鬟惊惧交加,连滚带爬逃离,前厅宾客反应过来,钱老爷带着一帮家仆乌泱泱闯入后院。

屋内,算盘落空的柳如霜抓着两个落单的魂体撒气。

“原来是两个小丫头片子,如此修为,也敢坏我好事!”她一扬手,温枕雪和无名氏便被无形的力量拖过去,脖颈送入她掌心。

夺舍之术逆天而行,对柳如霜必定消耗巨大,即便脱离凡人之躯,她此刻也不过原先的十之二三。温枕雪呛咳着思索应对之法,身侧无名氏似乎还有余力,闷哼一声,两手神速结印,掌心压着一枚眼熟的菩提珠子——明山玉的凤眼菩提。

“灭鬼除凶,常生无量,律令摄。”

她呵斥一声,淡蓝色符咒直逼柳如霜面门,后者应对不及,匆匆松手。无名氏攥了温枕雪的手腕,两道半透明魂魄迅速退至新房之外。

“没事吧?”无名氏冷淡地问。

温枕雪摇了摇头。

耳畔传来一声细微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她低头看去,脚边草丛里躺着自己的白玉珠耳坠——

钱老爷携家仆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新房围起来,却无人敢上前,踌躇犹豫之际,眼见两道鬼魂飘飘然晃出来,当下三魂出走,抱头鼠窜,溃不成军。

温枕雪垂着目光,心中万千思绪翻飞,趁混乱飘下地面,凝住半透明的右手捡起耳坠。而后才回头看了一眼,皱皱眉,又看向房内,思忖片刻,“不能让她留在这里……此处全是凡人,打起来只怕死伤无数。”

无名氏目光落在抱着徐容容的钱不尽身上,“……弄晕他,把柳如霜引走。”

温枕雪问:“我不是修行者,你行吗?”

无名氏沉默下来,似乎在计量胜算。

两人都是魂体状态,温枕雪适才在镜中看到过自己,面容模糊影影绰绰,估计是外来魂魄的缘故,可无名氏也是一样模糊,宛如空有人形的一抹薄雾,随时都能消散。

温枕雪:“你是不是受了伤?”

只有重伤未愈的魂体才会如此虚弱。

无名氏点了点头,“不能硬拼。”

她的嗓音很特别,沙哑而有磁性,放在温枕雪那个时代应该叫烟嗓,不过沙哑之上,音调却略高,仿佛没长开的十四五岁稚嫩小女孩。

“柳如霜要做两件事:其一夺舍徐容容,其二以钱不尽为容器,□□侣。第一件事已经被我们搅和,她现在最在意的就是钱不尽……可钱不尽是个凡人,倘若带着他,我们根本跑不过柳如霜……”温枕雪缓缓扫视着新房内,柳如霜恨极她们两个搅事精,可这女人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先抓钱不尽才是首要,此刻钱不尽和徐容容已经被猩红色的咒决圈了起来,无处可逃。

温枕雪眼神落在某处,“素银簪,抢她的簪子!那是她勾魂的法器!”

音落符出,“驱邪缚魅,锁!”

淡蓝色咒文膨胀数倍,以雷霆万钧之势冲荡开圈绕的猩红怨气,落地时只听哗啦啦响动,几条灵气所化的锁链不知从何处冒出,牢牢捆住柳如霜的四肢。

紧接着,柳如霜感觉一股轻柔的风吹过来,裹挟着淡淡药香,有股冷调,沁人心脾。

温枕雪闪电般从她手中抢走素银簪,虚无魂体直接随着夜风,一吹好几里。

一切仅发生在瞬息之间,看似牢固的蓝色锁链竟然是个幌子,不过片刻便化为乌有,柳如霜愣在原地,目之所及处,已经没有那两个魂体的踪迹。

“该死的——”她面色铁青地骂了句,转而一巴掌劈晕了钱不尽,勾住腰带腾风直上,循着两道微弱的气息,去追法器。

今夜刮东风,恰好是辜恩山的方向,两道魂魄顺风而行,迅速掠过宛州城上方。

“……老宅祠堂的人真的醒了?”

奔逃期间无名氏问了一句,温枕雪安抚道:“我没见着他,不过我晕倒之前,九转菩提阵已经启动了。”

无名氏似乎放下心来,喃喃道:“凤眼菩提醒来,看来献祭中断了……明山玉应该还活着……”

温枕雪听她叫出明山玉的名讳,不由好奇,“你认得明山玉?”

“我们是一道的。”无名氏言简意赅地说:“我是他买来的奴隶。”

温枕雪诧异,“他……”

据她所知,明山玉并不习惯有人侍候,多年都是独来独往。

“他是个好人。”自知不善言辞,说的话有歧义,无名氏又打补丁,“两个月前他途径漠城,见我可怜,就买了我,说我根骨不错,日后若是愿意,可以跟他修道。”

“我叫陆歌。”

温枕雪:“……”

好耳熟的名字。

漠城远在边关,黄沙漫天,沙漠中生活着高鼻浓眉的异族,多俊美,那里是朝廷够不到的法外之地,人口买卖不足为奇,异族尤甚,而且由于不受本朝律法保护,作为奴隶流通的异族跟牲口无异,毫无人权。

《登天录》女主陆歌就有一半的异族血统,文中提到过她是被明山玉买回来的,两人名义上是奴仆和主人,实则是生死相依的同伴。

“献祭是什么意思?”温枕雪问。

柳如霜迟迟不见踪影,两人只好放缓速度,毕竟她们的目的是将对方引到辜恩山,而非真的逃之夭夭。

“夺舍之术非柳如霜一力能成,还需要庞大的天地能量,我们中了埋伏,明山玉被困于祠堂内的祭祀祖阵,若是时间再长一些,他今天大概就要魂飞魄散了。”此处已经接近郊外,民居稀疏,陆歌往后看,黑垂天幕下夜晚寂静安宁,别说鬼了,人都没有,禁不住疑虑。

“……你是不是想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收回目光,陆歌见温枕雪沉吟思索,难得主动抛出话头。

却不料温枕雪摇了摇头。

“我知道,夺舍之术应该就隐藏在祠堂附近,开启的钥匙是佛门法器。”

她看到白玉珠耳坠时心中就有了猜测,况且柳如霜不修佛,修道,若只做勾魂用,佛道两家都有类似的法咒,何必舍近求远?除非那支簪子还有别的用处。

柳如霜是个聪明人,第一次与觉空大师交锋后,开始琢磨对方的弱点,于是幻境中的她在看佛经;第二次交手后,觉空大师将她永镇钱家老宅,她并未放弃,意图借高氏怨灵瞒天过海,可佛门法阵镇天下妖邪,柳如霜低估了这无名法师的厉害,并未成功,苦苦钻研后,她找到了漏洞——佛法温和,本源肖似时,攻击与抵触都会大大降低。

她借着法师留下的法阵,依葫芦画瓢修了一点粗浅佛,靠这些佛法雕刻了一枚简单的佛门法器,随后在祠堂内部放置祭祀祖阵,外沿布置夺舍魂生阵,两个阵法的钥匙都是那枚素银簪子。

只需使用素银簪,两个阵法便会同时开启,困一人在祠堂作为祭品,而她进入选好的容器,再有高氏作烟雾弹,这出金蝉脱壳便算成了。

可惜她没想到,大业未过半,第二位不速之客仿照着她挤进了同一副容器里,紧接着又来了第三位……

“我大致清楚这些,只是还有两个问题没想明白。”

陆歌:“什么?”

“第一,”温枕雪原地转了一圈,半凝实的魂体如同飘飞的衣袂,悠悠荡起个弧度,“我魂魄在此,那我们身体在何处?”

陆歌想了想,“或许,祠堂?”

夺舍阵是输送灵魂的法术,带走灵魂后,把不能输送的身体吐回阵眼,也算合理,温枕雪点点头。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陆歌问。

“第二个问题……”温枕雪微微叹了口气,看向她们前行的方向,那里有一层淡淡的猩红色的怨气,很薄,如清晨朦胧薄雾,浸在夜色中毫不起眼。

“柳如霜在宛州城生活这么久,应该对地形非常熟悉吧?倘若猜破我们的意图,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抄近路埋伏?”

陆歌倏而睁大眼睛,与此同时,猩红怨气在她们脚下盘旋环绕,渐渐露出真迹——一个直径十丈左右、呈倒扣碗状的红色囚牢。

柳如霜的身影缓缓在她们前方浮现,随手将钱不尽往地面一扔,怨气在她身下凝成一把似实非实的椅子,柳如霜单手支颐,笑意愉悦。

“小丫头好毒的眼睛,可惜,修为弱了些,反应得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