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你是说,柳如霜已经逃了?”
月华如水,山路霜白,江蘅和明山玉一人抱着一个往宛州城内疾驰而去。
呼啸的风声中,明山玉温润的嗓音有些模糊地传过来,“……嗯。她把我锁在祠堂是为献祭,夺舍需要庞大的天地能量支持,她预料到钱不尽今日大婚不会毫无准备,故意在辜恩山闹出动静,引我们过去,而她提前在祠堂设下陷阱,一旦钱家请来的仙门弟子上钩,夺舍之术便自动开启,献祭完毕时,便是她新生的开始……她此刻应该在钱家那位新娘身体中。”
明山玉被镇在祠堂三个时辰有余,献祭进程起码过半,虽然温枕雪一套乱拳惊动了凤眼菩提阵,也稀里糊涂把他从沉睡状态中唤醒,但那些流逝的生命力短时间内回不来。
江蘅瞥了眼他虚浮的脚步和额上的冷汗,懒得再问,怕这位仙门之光因为喘不上气而把自己憋死。
冷冷夜色中,他们化作两道流光,直奔钱家府宅。
新房中,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新郎新娘各占据一个角落,气氛僵持。
钱不尽脑子不灵光,嘴却快极了,听出徐容容的声音,立刻惊喜道:“容儿!容儿是你吗?”
“是我……钱郎,幸好你没事……”
“闭嘴!”柳如霜叱喝一声,美眸中闪过戾气,不虞地道:“你说不是你,什么意思?”
徐容容支吾了一声,不肯答。她心中有数,那人刚刚救了钱不尽,虽然如今也藏在她身体里,但肯定不是柳如霜一道的,说不定是他们的救星,此刻把人供出来,无异于自断生路。
“是,是我……我用力大了些,抱歉啊……”她磕磕巴巴地说。
柳如霜冷笑,“你胆子比芝麻还小,怎有勇气反抗我?徐容容,说实话!”
一声呵斥惊雷般炸在耳边,徐容容立刻被吓出哭腔,“呜……就是我嘛,我偶尔也会很勇敢的啊……”
钱不尽:“毒妇!休要吓她!”
徐容容:“呜呜呜钱郎……”
柳如霜被吵得头疼,怒火蹭蹭直涨,“闭嘴!闭嘴!”
她心绪起伏,魂魄便不稳。
温枕雪找准时机,藏在左手的素银簪冒头,调转方向,稳准狠地朝自己肩头扎去!
——柳如霜能用这只簪子勾钱不尽的魂,她便也能用这只簪子勾柳如霜的魂!
她用钱不尽□□侣,无非是想与爱人再续尘缘,那么徐容容的躯体也是她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只要勾出柳如霜的魂魄,这一环作废,她复活爱人便没了意义。
素银簪疾风骤雨般靠近,柳如霜眸中倒映着簪尖冷冷的寒芒,心神一凛,倏而闭上眼。
失重感迅速席卷了左手,好不容易抢来的控制权被夺回去,温枕雪暗道可惜。
这个念头刚起,她看到簪子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再次扎下来!
无名氏!
柳如霜双目圆睁,咬紧了牙关,紧急时刻猛地旋动上半身,簪子擦肩而过。
徐容容:“啊!我的腰!”
柳如霜这一扭,又把腰给闪了。
她们的五感是跟身体共通的,徐容容什么都没干,遭的罪是一点都不少。
温枕雪疼得眼冒金星,话都不想说。
柳如霜大怒:“何方宵小!”话音一转,又骂徐容容,“你竟敢害我!”
徐容容嘤嘤直哭,“你不讲道理,明明是你先挤进我的身体来的……”
他们吵闹一阵,温枕雪喘匀了气,开口道:“柳如霜,别口是心非了,你明明爱钱不尽爱得要死。”
“……”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蔓延。
“果然有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藏着,”柳如霜先是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而后反驳道:“你懂什么,我在他身上蹉跎三年,不过是为他这副躯壳,他这种薄情草包,哪里值得别人真心相待?”
钱不尽:“我为你守身一年!”
徐容容:“钱郎不薄情!”
“闭嘴!”今日怕是柳如霜三年来闭嘴喊得最多的一日,这对蠢货的睿智程度总是能令她怒火攀升。
“是么?你若不爱他,何故囚禁高氏的冤魂?日日恩爱给她看,还不是因为嫉妒?”
钱不尽一愣,“你囚禁了秋娘?”
柳如霜真的忍无可忍,举着簪子就朝钱不尽追过去,甩着一只脱臼的右臂,扶着挺不直的腰,在徐容容尖利的喊痛声中,捕猎钱不尽。
浑身上下最容易失守的地方其实是唇舌,柳如霜怒火攀升,根本压制不住其他魂魄,温枕雪又开始说话,直往油锅里倒水,“你爱极了钱不尽,所以对他的第二任妻子恨之入骨,夺了高氏的身体后,又想故技重施,夺徐容容的身份,成为钱不尽的新娘……”
钱不尽震惊:“你竟如此情深?!”
“胡说八道!”柳如霜气昏了头,拿簪子的手微微颤抖,“夺高氏躯体,是因为她已经死了!她病死在新婚前一日,我不过附身而已,否则怎会嫁入钱家不到一年便早折!”
柳如霜烈性骄傲,性格特质不难猜,对付这样的人,要叫她心神失守,最好用的就是激将法。
当她觉得自己被侮辱时,当她愤怒地反驳你时……
“还说你不爱钱不尽!新娘一死你就住进去,不是想跟他长相厮守是什么?!”
“蠢货!稍微动脑子想也知道,倘若我爱钱不尽,又怎么舍得让他去死!爱是珍贵而无私的!”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天上真有极乐世界,钱不尽被你一勾魂魄,径直飞升了呢。”
钱不尽稀里糊涂,表情在茫然和震惊中切换。
柳如霜怒不可遏,实话脱口而出,“我要他魂魄作甚!我只要他的躯壳作为道侣复活的容器!”
温枕雪脑子转得飞快,“哈!终于说真话了!你的道侣一定是个丑陋不堪的无盐男!你又想要心上人的灵魂,又想他有绝世无双的外貌,这才盯上钱不尽!”
“他貌比潘安掷果盈车!用钱不尽明明是将就,而且他早便没了性命,谈何换皮!”
“貌比潘安,你梦中的貌比潘安吧!”温枕雪余光瞥到不能动弹的右手虚虚拢了几个手势,心知这是无名氏给的信号,更是火力全开,“钱不尽这样的样貌,天上人间绝无超越,倘若你真如此嫌弃他,为何我在钱家老宅幻境中见你,满脸欢愉享受至极?”
“果然是从钱家老宅来的!惹人嫌的仙门弟子!”柳如霜横眉冷眼,道:“你们一路追查我,连幻境都找到了,还猜不出我的用意吗?钱家老宅法阵镇鬼,可没说一定要镇几只。”
她是故意的!
温枕雪终于懂了,刺激高氏,是为了激发她的怨气。高氏的身体已经死了,附身的柳如霜也活不久,她心知早晚会露馅,索性提前囚禁高氏,把高氏折磨成一只怨鬼,然后在必要的时候,作为替身留在钱家老宅,助她金蝉脱壳。
生前上演活春宫,死后还不忘在高氏卧房周围布置幻境,好狠的心肠。
温枕雪声音淡了下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质问,“她与你无冤无仇……你借用她的身躯与身份,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吗?”
钱不尽半懂不懂,但有一点他明白了——高双秋一直在他身边,不仅如此,还一直遭受惨无人道的精神虐待。
“秋娘!”他恍然怒吼一声,想起那名总是掩唇而笑的柔弱女子,曾经的花前月下忽而涌上心头,直涌得他眼眶泛红,攥紧双拳,头一次生出几分男子气概来,“柳如霜……我跟你拼了!”
眼见钱不尽像头小牛犊子一样横冲直撞过来,温枕雪迅速说了一句:“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吗?告诉你,祠堂里的那个人,醒了。”
她并不知道柳如霜的计划中明山玉起着什么样的作用,她只需要知道,明山玉是有用的,否则柳如霜应该直接杀了他,而不是任由他沉睡。
柳如霜瞳孔骤缩,只觉得脑子嗡了一下,再回神,素银簪子又扎下来。
可这次她心乱如麻,彻底压制不住这身体里的其他灵魂了。
嗤——
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
左手扎进肩头,钱不尽冲过来,咬着牙助力簪身使劲一推。
“你个毒妇……”他喃喃着。
“拔出去。”温枕雪忍着疼提醒他。
“哦哦,”钱不尽愣愣地应着,手足无措了一会儿,抓紧簪尾,猛地往外一拔。
鲜血飞溅,一道月白纱裙的女子身影被拖拽出来,狼狈翻滚,随后摔出来两道虚幻影子,太过模糊以至看不清形貌。
钱不尽抓着满是血的簪子,愣愣地站在原地,还当自己神兵天降了一回,生出几分奇妙的自豪,“我、我还挺厉害的。”
在他身后,徐容容忽然吸了一口惊天动地的冷气,“嘶——”
拿回身体控制权的她什么也没来得及做,直接眼白一翻,疼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