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很快,有些熟悉的笑声清脆响起,由远至近地从听筒传出,送入谢泠耳中。
“有被吓一跳吗?谢同学。”
窝在种满了玫瑰的花园里,连漪蹭了蹭柔软的鹅绒枕,愉悦道:“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说上话了啊。”
“……连漪。”
谢泠只叫出她的名字,旋即闭了闭眼。
父亲病弱的脸,母亲苍老的脸,记不清几个日夜里听到压抑的低泣和擤鼻子声响,父亲还健康时发了工资,都会买上母亲和他爱吃的菜回来钻进厨房,等着他放学才从厨房探头出来,咧嘴笑着说赶紧洗手,叫你妈吃饭了。
一幕幕在眼前黑暗的瞬间闪过。
谢泠低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谢同学。”连漪叹了口气,“你是聪明人,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呢。”
“你会打这个电话,相信已经猜到了吧,那现在又何必明知故问,是还在坚持着自己的自尊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这边就先挂电话了。”
“……”
“我答应你。”
修长的手指稍显瘦削,紧捏着手机,显然它的主人的内心并不如说出口的这句话听起来那么平静。
“嗯?”
连漪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退休计划里给这一part设定的场景。
她张嘴衔住许清瑶剥了皮递到嘴边的葡萄,没注意对方手指碰到她嘴唇后,脸悄然泛红的变化。
轻抿开汁水四溢的葡萄果肉,连漪笑笑道:“谢同学你答应了什么?”
谢泠神情冷漠,眼底不见丝毫情绪,照在此处的灯光映入他眼底,被墨般浓黑的瞳孔吸入不复。
昏黄灯光下,好看的薄唇如连漪所愿地张合。
“如果我拒绝,两家的合作交流就会作废,对吗?”
给了希望,却又让人绝望,这样的打击对于他父母而言,是无法承受的痛苦。
他们已经在苦难中挣扎向上攀爬太久了。
几乎是在看到那个手机号码的一瞬间,谢泠就猜到了这块馅饼的来由,更想到连漪这么做的谋划。
连漪眨眨眼,当然否认,“谢同学,你对我的误会太深了,我们之间,不该有这些成见的。”
她没有撒谎,连家的私人医院一直有这类交流合作的项目,只不过是加上个名额罢了。
但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相信连漪做了这么多,还真的‘不求回报’。
谢泠轻呼出一口气,他冷静下来,清楚废话多说无益。
“我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呵呵。”
连漪轻笑出声,十足十的有着反派得逞后那股子洋洋得意的意味。
“我很期待接下来,我们的相处时光。”
“噢对了。”
连漪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躺椅扶手,眉眼弯弯道:“稍后会有人送些东西过去,他会告诉你哪些是可以留给伯父伯母的。”
“以后你的午餐和晚餐,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就和我一起吃吧。”
“至于他们送去的东西,你按照说明看着吃吧。”
隔着手机听筒,连漪清脆的嗓音有些模糊,像是从老式唱片机里流淌而出的甜软歌声,不尖锐刺耳,几乎让谢泠恍惚间有种错觉。
仿佛自己陷入了早恋,而女友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述说着关心。
“……总是为了省钱,只吃一个素菜配饭,这怎么能行呢?你太瘦了。”
“好好养养吧,我喜欢有点肌肉的,记得要运动。”
“期待看见你的腹肌。”
直到挂断电话,谢泠都没有来得及开口的机会,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少女清脆甜美的嗓音,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地冲击着他的思维。
或者更应该说,对方那种高高在上、拿捏戏耍的姿态,清晰地刺在他的心头。
站在绿化带边的少年微垂着脸,额前黑发随之垂落,投下的阴影敛去他大半神色。
只有握紧在身侧的手,才能窥见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
“连漪小姐——”
主动挂掉电话,留给谢泠平复心情的时间,连漪默默在心里夸自己真是个好人的同时,就听到耳边传来许清瑶略带哭腔的叫声。
“干嘛?”
连漪搓搓手臂,嘶了声。
她又没骗许清瑶感情……不对,她和许清瑶哪来的感情。
“你怎么了?”扭过脸看去,见女孩双眼含泪地看着自己,连漪语气还是微微软了下来,“好好的怎么要哭不哭的呢。”
许清瑶低声道:“您怎么能这样做呢?要是被连总和连夫人知道了,或者是这件事传出去,对您的名声……我的意思是……”
在连漪渐渐微眯的目光下,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想到许清瑶不清楚自己的退休计划,更不知道自己制定的这份计划多么完美周详,虽然都是奔着自毁名声去的,连漪对她就抱以一丝宽容。
“你不懂。”
连漪将鹅绒枕抱在胸前,感受着那份柔软,语气随之变得沉重。
这份沉重很快感染了许清瑶,她迷茫地眨眨眼。
“我爸妈很有钱,这事你也知道。”
许清瑶点点头,但还是没明白这跟连漪非要……包养谢泠有什么关系。
她公平地反感每一个出现在连漪身边并且吸引连漪注意力的人。
更何况是这种被发现了,一定会让连漪受到很大负面影响的情况。
这些年来,许清瑶不止一次听到外界各种声音,关于连漪的吐槽和□□。
很多人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各种说着连漪的不好,如果不是被连漪再三严令禁止她有任何洗白解释,许清瑶每一次都要悄然捏紧拳头,才能忍住不把巴掌甩到那些人脸上的冲动。
他们自以为是的同仇敌忾,都只是庸俗和无知的体现。
许清瑶一方面既为这种只有自己知道小姐的好而感到兴奋与幸福,一方面又倍感煎熬,难以理解为什么小姐就是不解释。
‘她明明就那么好——’
连漪眼都不眨地接着忽悠,“要想继承这么庞大的家业,不仅仅是要面对外界的风险,把握住机遇。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能够心无旁骛把舵的环境。”
“你知道有多少人嘲笑我父母只有一个女儿,连家偌大家产未来都会成为嫁妆,改做他姓吗?”
原本这的确是假千金一直努力维持完美豪门千金形象的原因,她试图通过各种努力来证明自己,有这个能力接手家里的公司。
连漪对此的态度是,无所谓。
许清瑶表情变得若有所思,逐渐严肃起来。
“如果我不现在就多做准备,那么未来,我要面对的是一整个难以把控的集团。”
连漪揉揉眉心,顺带掩饰下想要弯起的嘴角,“我必须提早培养属于自己的嫡系,谢泠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像这样的人,我或许不止需要一个。”
许清瑶有些明悟地点点头,但又疑惑道:“可是,您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你不懂。”
连漪语气沉重,“要想规训出能够信任的自己人,自然是要赋予其一些特殊的身份,一点点磨平他在我面前的傲骨,有这样的把柄握在手中,难道还需要担心未来不能对他加以利用吗?”
这样的言论对于十八岁的许清瑶而言,过于具有冲击力。
她起初有些震惊,但没过一会儿,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连漪原本就只是打算糊弄她几句,许清瑶不过是当初她随手刷个负声望时掉的累赘,后来倒算是有点用处,有她在,自己这人缘声望的不刷也持续地掉。
就是时不时总有点叛逆,老想着给她来个洗白。
“自个儿找地方去玩吧,别烦我。”
连漪摆摆手,“对了,今晚让管家安排吃火锅,辣锅。”
唉,一天从早到晚,正经事没做几件,又要吃好吃的了。
吃完就只能做做spa、搞个肌肤护理,再开着跑车出去转悠两圈,刷便宜爹妈的卡随便瞎买点东西维持下富家女人设,最后才能睡觉。
真是枯燥无味又毫无建树的一天啊。
…
从破旧单间的小床上睁眼,咖啡色玻璃窗外还黑沉沉的一片。
孟洱起身到房间内唯一一张桌子上拿起睡前摘下的卡通手表,凌晨六点,是她多年习惯的起床时间。
洗漱过后,将锅里昨晚就煮好的杂粮粥盛出吃完。
戴上几十块买的耳机,播放着乐团特别录制的曲子,在狭小房间里做了会儿热身动作,便推开门下楼,往学校的方向慢跑。
今天景云的课程,只有下午的马术课让她稍微有些兴趣。
她仗着年龄的优势,将前世没有时间能够接触体验的事物,大多都学习体验了个遍。
有的时候,一些技能未必需要精通,但多点了解,难说哪一天就能够派上用场。
遗憾的是在乐团成名之前,孟洱只能通过学校奖励的奖金、比赛的奖金,以及借用福利院大人身份证接的一些翻译单子等挣钱。
偶尔也会去这座城市热闹的几个广场拉小提琴,凭借年龄小和弹奏得好听的双重优势,一晚下来能挣不少。
但这些在孟洱密集到令人发指的学习课程消耗下,几乎是刚到账的第二天就能花光。
谁又能想得到这个慢跑在人行道上看起来青春冷艳的少女,一拳下去能把个80KG重量的成年男性打倒在地,让其失去行动力呢?
如果不是孟洱对练出一身壮硕的肌肉不感兴趣,她有自信这个目标重量还能再提升两位数。
景云校区坐落在离市区不算偏远的地段,大多数学生并未选择住校,门口停着多辆豪车,来了去去了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豪车俱乐部聚会现场。
孟洱跑到校门时,额边微微有些湿意,她很快调整好呼吸,不疾不徐往学校内走去。
普通课程她不打算上,今天还要使用电脑室的电脑查看德里亚办公室是否有答复。
还有很多资讯需要多加关注和了解,她要从这些海量的时事新闻中,嗅到猎物的动向,才能够最大把握地将其抓取。
孟洱自打能走时,就坐在小板凳上看福利院那台比她还大几岁的电视里的新闻频道。
后来能够接触电脑,对于这个世界的经济规则、以及金融行业各种信息的接收就更便捷了。
十八岁,意味着孟洱能够以自己的身份开户。
她要做很多事,自然就需要不少的钱。
第一桶金,孟洱打算在股市里获取。
如果能潜藏在暗流之中揽钱当然再好不过,但就像大号对许清瑶所说的那些话是一个道理,孟洱眼下没有足以信任的人。
所以她需要一个为自己在将来分担不少关注的人。
今天孟洱走在学校里,不再像前几天那样‘透明’,比起之前偶尔才会有些搭讪,这种时刻浮现的目光焦点与被讨论的感觉,她都全然无视。
不时会有些露出自信笑容的男生走上前来,景云学生们对这个昨天在全校大会上发言的学生代表印象深刻。
无论是她闪闪发光到刺眼的履历,还是过于出众的外貌,都让他们深深记住了这个名字。
大多数人还持以观望姿态,或是希望保留些矜持,起码别显得那么猴急。
但也有人乐得做那个先伸手去摘玫瑰的第一个。
“嗨,孟洱?你昨天的……”
又是一个西装外套没好好穿在身上的男生,随意地解开两颗衬衫纽扣,左胸前挂着校牌,随他快步跟上孟洱后又倒着边走边开口说话的动作一晃一摆。
孟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这种姿色,不足以让她停下脚步。
何况小号的养老保险计划3.0版本中,也没有为发展校园恋情腾出空间。
她是一个很有操守的人,当然不会做出早恋这么不符合学生身份的事情。
于是被无视的男生脸上笑容尴尬凝固,维持着他那副表情愣愣回头,只能看见孟洱越走越远的背影。
半晌,周围默默关注着这一幕的学生们接连噗嗤乐出声。
他们可太爱看乐子了。
电脑室里空无一人,孟洱依旧选择角落里的位置。
坐下开机后,登录邮箱,果不其然已经收到来自德里亚办公室的回复邮件。
对方表示,德里亚先生对她的提议很感兴趣,并且德里亚先生在收到好友波特尼的推荐信后,同样很想与她会面,想了解乐团迸发无限生机背后的故事。
当然,德里亚先生十分友善地表示,不需要她支付费用以此来购买与他共进午/晚宴的机会。
能够与如此聪明的女士交谈,这已经足够让德里亚获得报酬。
孟洱眸光冷静地看着满屏委婉表达赞赏的甜言蜜语,丝毫不为所动。
她很清楚,德里亚感兴趣的不过是乐团如今名气所能够带来的价值,一个被称作鬣狗的投资家,总会有着比旁人更为敏锐的嗅觉。
现如今乐团几乎成了现象级的热点,对方必然会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尝试从中分到足够分量的蛋糕。
孟洱垂眸不假思索地敲击起键盘。
她拒绝了对方的拒绝,免费的往往才是最贵的,只不过孟洱同样用大量言辞恳切的辞藻包裹着自己的目的。
她希望能以十万英镑的价格,购买与德里亚吃上一顿饭的机会,这只是作为一个对金融行业很感兴趣的新人,‘态度诚恳’抛出的敲门砖。
邮件中,她表示自己坚信能够从德里亚先生这里学到投资之道。
将一个充满盲目自信又有意掩藏的莽撞形象,在这些夸赞的辞藻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孟洱点下发送后,便分屏操作,半边画面浏览着她所关注的时事新闻,半边画面是各类不断变化着的红绿数字、符号以及线条所构成。
电脑室里不时会走进来一些个学生。
直到临近十一点,门外走进来一个黑发微卷翘的少年。
他没穿景云的制式校服,只套了件墨绿色短T,穿着黑色长裤,慢悠悠晃进电脑室,却引起原本都各自对着屏幕敲键盘的那些学生的注意。
见少年进来,他们除了行注目礼,有人还会低声喊一句——
“徐神。”
被叫徐神的少年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好在五官精致,骨相极佳,让他这副模样不显得虚浮无力,反而看起来有点乖。
但对于一声声问候,他毫无回应的意思,原本打算随便找个电脑开机坐下。
但黑发下半眯好像睁不开的眼睛视线里,出现一个只露出上半张脸与发顶的画面。
他抓抓头发,想了想,拿起放在桌上的学生卡,往那个方向走去。
随便找了台电脑前的位置坐下,然后刷卡、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