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边境童年往事

姜知寻幽幽醒来,一时竟不知何年何月。

她揉了揉剧痛的脑袋,总觉得忘记了什么,缓了很久才找回昏迷前的记忆,内心一阵不妙。

“殿下!您终于醒了!”在床榻上趴着守着的夏荷揉着眼睛,一脸惊喜,“您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奴婢马上去请慕神医!”夏荷喜极而泣。

“不用了。”慕神医倒是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坐下,没好气地把脉说道,“一个二个都是不省心的。”

“殿下,慕某人提醒您。”慕神医严肃道,“情志病是心病,也是身病。您应当按时服药,少思少虑,避免郁结于心。”

“至于这晕倒一事……”慕神医捋了捋胡子,皱眉道,“慕某怀疑您身上有蛊。但慕某于此道并不精通,慕某已经去信,让我那不成器的师弟过来,殿下且再等等。”

姜知寻抿了抿嘴,强自笑道:“不碍事的,慕神医所言极是,是本宫疏忽了。”

姜知寻心里却是在问《地理志》:“我为什么会晕倒?”

姜知寻想了想,还是没忍住继续追问道:“我昏迷的时间……是不是会越来越长?”

《地理志》这回却是安静得诡异。

姜知寻垂眸,她大概已经知道了答案,不由阵阵苦笑。

桓家轻云轩内。

王冉坐立不安,桓宇轻轻一瞥,王冉仿佛被夫子敲了一手心。

王冉立马肩背挺直,继续念道:“四大家同气连枝,殿下倘若在四大家中择一驸马,将是四大家无上荣耀;此事对四大家有百利而无一弊,可惜其余诸家子侄不争气,实在汗颜。望温之郑重考虑,务必……”

“停。”桓宇端起茶盏,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拨动着碧绿茶叶。

他狐狸眼似笑非笑看向王冉道:“我看看这是第几家了,林、叶、王……哦,三家轮番上阵,或循循善诱,或夹带警告,或不知所云。”

桓宇指了指王冉手上夹带的小抄,挑了挑眉。

王冉连忙把央求阿耶写的小抄往袖子里塞了又塞,笑得一脸谄媚。背后的王家随扈一脸惨不忍睹,拿袖子默默遮住了眼睛。

桓宇眯眼笑了笑:“王公子还有别的说辞么?”

“这这这……”王冉背后冷汗直飙,一时竟结巴答不上来。随从再次惨不忍睹地闭上了眼睛。

“好说好说!”王冉苦不堪言,在脑海里疯狂搜寻了一番,回道,“桓兄您想,公主双亲已不在。倘若入你桓家,有桓沈两家相护,跟那沈八姑娘更是亲上加亲,热闹至极啊;沈家倘若有适龄的公子,那也不错嘛……”

“王公子慎言。”桓宇却是冷下脸来,“我桓家从不结党营私。”

“是是是!”王冉急急应道,哆哆嗦嗦抹了一把汗,“余下的话某也不多说了,某也只是家里派来走个过场的,桓兄千万别跟某计较。”

王冉弓着身子站起,作揖倒退着走出了正厅。

“公子啊,您最后怎么乱加那一句话啊?”王家随从一出门就急急问道。

“你没看我都快急出火来了吗?”王冉咬牙切齿,“能说出话来就已经不错了,你也不看看对面是谁!第一公子!第一公子!”

“哦,那这么说没事吧?”随从缩了缩头。

“我那也是乱说的,你家公子也不知道啊……”王冉喃喃,顶着随从难以置信的目光,又喝道,“问什么问?就你多嘴!”

两人离去的背影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萧索之气。

姜知寻吩咐羽卫将窈娘带上来。

窈娘打量着公主府正厅里的装饰,伸手敲了敲天青釉海棠口花瓶,不由得嗤笑一声:“姜知寻,你插花倒是一如既往地乱七八糟。”

姜知寻坐在主位,屏退左右,久久不语。

“这赛马图倒不错,还算你还没忘本罢。”窈娘又摸了摸挂在墙上的《边关赛马图》,眼里似有怀念,隐约带着哽咽。

姜知寻侧首去看:只见上面北为马场,千骑交集,数人骑而驰于中,更队以觇高下焉;时男女杂沓,交臂不辨,乃遍行场市;观场中诸物,多药、多毡布及铜器木具,不一而足,满满皆是生活气息。(注)

“说罢,你准备怎么发落我?”窈娘直接坐下,单刀直入,高高仰起头,一脸不服输。

姜知寻沉默良久,徐徐说道:“窈娘,记得当初在大泽镇,你我二人是少有的不服管教的女子,我们一起偷偷到学堂里听夫子讲课。”

“哪怕我们都被嘲笑说,女子天生不如男,不需要学那些有的没的。但我俩都倔强不肯低头,暗自卯着一股劲,偏要做出成绩给他们瞧瞧。”姜知寻陷入回忆。

“尤其是窈娘你,天赋极佳,不止学堂上样样不输于男子,更是精通多族语言。”姜知寻感慨道。

“还有,每天上树掏鸟蛋,拿弹弓打鸟雀。”姜知寻又笑着说,“不小心打到白杨树上的蜂窝,被撵得一路逃窜,跳到清水河里,才侥幸免了一身狼狈……”

“不要说了!你说这些有何用!”窈娘却听不下去了,她腾地站起,胸膛剧烈起伏。

她闭了闭眼,又似想起了什么,嘴角带着恶意的笑容诘问道:“你还记得你当初被你阿娘囚禁在屋子里反省么?我想想——你阿娘说你疏于照顾凌弟,薄情寡义;又说你不学女工不晓女诫,成天好高骛远。”

“关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呢。你阿娘当年还跪着问你,安安分分,早些嫁人不好吗?”窈娘冷漠道,“倘若我阿娘不偷偷送东西给你吃,你怕是早已经饿死了。”

她试图挑起姜知寻的伤心事:“你阿娘是第几次这样关你来着?第九次?第十次?你为什么就这么不听劝呢?我阿娘又为什么要护着你、替你说话呢?”

姜知寻眼睫低垂,不发一语。

“你看,就因为你,大泽镇多少人死了?我阿娘也死了!你对得住我阿娘吗?”窈娘想到匆忙间只带着弟弟逃难的阿耶,想到阿娘跟不上逃难队伍决绝拔刀自刎,想到阿娘自残把脸划得面目全非,顿时泣不成声。

姜知寻忍住了眼里的泪水,她递上帕子。

窈娘低下头掩饰住嘴角的冷笑,冷不丁从靴子里抽出短匕:“你还我阿娘!”

不料,姜知寻闪身避过,竟似早有防备,毫发未伤:“窈娘,在靴子里藏短匕,还是你幼时教给我的。”

窈娘见状,把短匕扔到地上:“看来进京后,你也长进不少。”不像我,毫无防备被亲近之人骗了个彻底。

姜知寻叹了口气:“你也没想要我的命,下不为例罢。说说你的事吧,你幼时许愿要做陇右最大的走马女商人,后来不是颇有起色了么?”

窈娘却是抿着嘴,一言不发。她能怎么说?说自己错信了村子里的长老?他们居然直接把她辛苦打下的基业瓜分了?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被卖是否与此有关。

但窈娘嘴上仍是倔强道:“姜知寻,你这一问跟那‘何不食肉糜’有何不同?你这是瞧不起谁呢?你也就是命好罢了。”

姜知寻却没有生气,她笑笑道:“倘若我给你机会,让你重组商队呢?”

“别说笑了,你以为这些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抵消你作下的孽吗?”窈娘冷哼,“你做梦!”

“不,我并非为我自己。”姜知寻镇定说道,“你难道不想亲自去找一个真相、一个答案吗?”

“答案?”窈娘到这里倒是彻底不明白了。

“对,去找让大震关沦陷的罪魁祸首,去取回属于你的东西。”姜知寻循循诱导,“倘若最后你的答案依然是我,我奉陪到底;但倘若不是,我想我认识的窈娘,更痛恨做那被‘借刀杀人’的‘刀’。”

“你敢答应吗?”姜知寻定定地看着窈娘。

“笑话!”窈娘思索片刻,冷笑道,“别小瞧人!堂堂公主说话算数,我一介草民有什么不敢的?”

“一言为定。”姜知寻笑了。

“姜知寻,你还是一如既往地讨厌。”说完,窈娘大步离去。

见窈娘撂下话后冲出外面,姜知寻愣了愣,又偷偷松了一口气。

姜知寻目光复杂,她看着窈娘的背影,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当初那个走出大泽,头也不回的小镇姑娘……

【可以啊,进步巨大,现今都学会收买人心了。】

“咳咳。”被打断思绪,姜知寻噎了噎,面上却丝毫不虚,随口敷衍着,“那是自然。”

她背过手捻了捻潮湿的指尖,心想:“沈怀远人是不着调了点,但他审问靳烈那一套,依样画葫芦还挺好用的。”

当然,这话她打死也不会告诉《地理志》。

走出公主府,窈娘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公主府缓缓关上的大门,她心想:姜知寻,我姑且再信你一回。你命比我好,但既然我幼时比你强,未来一样能比你强,你等着罢。

风雨消散,柔和的阳光透过薄云,打在身上融着暖意。

窈娘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向前走。此一去,就是新的起点,新的人生。

微风轻拂,朗月高悬,漫天的星子似是一道闪耀的银河。

姜知寻沐浴后,披着微湿的墨发,轻倚在榻上。

她托腮怔怔看向窗外:今夜的美景与沈怀远过生辰那天竟如此相像,此时的他,又在做些呢?

虽然明知不应当再想那人,却又无法控制。

夏荷捧着燕窝粥进来,看向姜知寻,纠结了许久,仍破罐子破摔道:“殿下,您还记得昏迷之前曾约沈将军共赏花灯?但是您昏迷了一天一夜,我们需要向沈将军去信道歉吗?”

“那是自然。”姜知寻闻言从榻上坐直,但想了想又摇头,“算了,本就无缘,也不必再打扰人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继续开心看文,作者快乐码字,跟烦恼说拜拜~

标注处引用自《徐霞客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