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三十一年,大震关沦陷。
残阳如血。尸体烧焦的气味熏人欲吐,熊熊燃烧的大火连天一片,映得满眼血红。繁华的边陲小镇瞬间堕入人间炼狱,百姓拖家带口,仓皇四散,满身血污。
正是如火城炭冶,想独劫灰此一块土也;火爆声,呼呼风声,又夹百千求救声;转侧张皇,生涂将绝。(注)
婴儿啼哭声自远处传来又倏然而止,紧随而来的是异族壮汉起哄般的长长呼哨与嚣张狂笑。
“不应该啊……胡虏贼子为何选今日撕毁盟约,发动袭击?”
姜知寻紧紧搂着小皇子,藏在院里水瓮中,杏眼透过挡板缝隙,紧紧盯着外头:“是哪里出了问题?委实过于凑巧。”
不远处,黑衣人前赴后继,戴苍狼面具的伟岸男子被团团围攻。
男子银剑挥舞如紫电青霜,锋利寒光划过,刀剑入皮肉的惨叫一声声响起。
火光和满目的尸体映得青狼面具上的红宝石殷红如血。
“糟糕,杀手人数亦数倍于前世。”姜知寻暗自着急。
又来数十灰衣人,一招一式默契娴熟,下手比黑衣人更为狠辣。
而金甲军只得十余人,正是“苍狼将军”带来负责接回民间公主皇子的精兵。此时一边与杀手打斗,一边奔走在小城里迎上胡虏的弯刀,左右支绌。
“您赶紧带着小皇子随属下出城吧,公主殿下!”娃娃脸青年急急劝道。
话虽如此,姜知寻心如明镜,知晓形势严峻,搞不好所有人性命都要交待于此。
哪怕重活一世,姜知寻还是不能做一个“合格的皇族”。她无法视人命如草芥,也无法心安理得坐享性命堆砌出来的尊贵。
“看来之前做的准备不得不用上了。”
她果断以手刀劈晕阿弟,把他交给娃娃脸先撤。自己则匆忙换上阿弟的短袍,长发随意挽起,从背影看倒也与少年无差,足以糊弄一二。
姜知寻捡起地上的小弓。
箭弦拉满,屏气凝神,伸出细长柔白手指,杏眼微眯,呼吸间一支利箭如云射出。
然利箭有自己的“想法”,没有射向敌人,反擦过 “苍狼将军”坚硬的盔甲,落在了友军黑色长靴前的两寸。
“……”
面具男子旋身避过,双腿踢飞一左一右的灰衣人后,脚下一铲,箭被踹飞,准确地落在姜知寻靴子前两寸。
男子转头用如狼般眼神锁定了姜知寻,暗含警告和挑衅。
“……”姜知寻心虚地咽了口口水。
此时此刻,她分外想随心来一句“将军好身手吾实乃累赘不如先行一步有缘再会”。
说是这么说,但想起自己的计划,她还是抓住机会,硬着头皮大喝一声:“本皇子在此,贼子来战!”
不待那贼人反应,姜知寻转身牵过一匹油滑水亮的棕红骏马,翻身利落上马,朝着与火光和打斗人群反向的树林冲去。
灰衣人头领眼神示意了下,有一小队突围而出,转去追击少女。
压力骤减,面具男子解决完杀手后迅速营救百姓。
“驾!”
树林里,粗布挡住口鼻的姜知寻奋力催马向前,不断往后洒下特制迷药。少女熟知地形,左拐右拐专捡林间刁钻路线。
冷箭不时划过鬓边,逆风刮得姜知寻俏脸生疼。
眼睫挂着血珠模糊了视线。
“有暗绳拒马!噗……有、有迷药……”
惨叫声从身后传来,还有尖刺扎入人体的闷响。
姜知寻知道精心准备的陷阱奏效了。
正想松一口气,没想到三个武艺高强的杀手居然突破重重障碍追了上来。
“失策。”姜知寻只好猛地俯身往前冲,头皮阵阵发麻。
“啊!”马不慎踩到捕兽夹吃痛屈膝跪下,少女从马上被狠狠甩了出去,连滚到河边。
利箭几乎瞬间补上空隙,追击而至。
冒着暴露在箭下的危险,姜知寻咬牙硬撑着,跳进冰冷的河中。箭簇刚好擦过头皮,打散了她的一头青丝。
又一箭惊险割破手臂,少女忍痛摸出袖子里的瓷瓶,赤色颜料在水中大片蔓延。疲惫的身躯一直往下沉,双手几乎无力划动。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给我继续追!”
“苍狼将军”那边,杀手全数被歼灭,残暴的胡虏贼子在反应过来的边城军增援下被击得节节败退。
“少将军,属下办事不力!”一名浑身浴血的金甲军屈膝跪下,声音颤抖道,“公主为了掩护小皇子和被屠戮的百姓,恐怕凶多吉少。”
苍狼面具在天光下晦暗不明,沉默几瞬,男子哑声吩咐道:“去领一百军棍。我接应公主,你等护送小皇子回京,莫要耽搁。”
金甲军士含泪应道:“得令!”
清月河里,姜知寻利用杀手一时犹豫,险险拉开距离。她强行打起精神,化身一尾自在的鱼,在浑浊水流迅速下沉。
她左绕右绕,穿梭在水道中,当拨开水草找到记忆中的水洞时,不由眼前一亮。她毫不犹豫钻进水下隐秘水洞,在地下水道里急速拐弯。
水洞周围水草晃晃悠悠,重新缠绕上来,水洞转瞬消失不见。
穿过水洞却是另一番天地,可以到东边的东鸣山。翻过东鸣山,在西江乘船东去,即可回京。
正是“绝壁之下,骈通二窍,若环桥连亘,水通其中,不知所往”。(注)
重活一世的亡国公主姜知寻,从未如此庆幸于自己前世有此爱好,山川地理和四处游历竟成为她今日的一线生机。
她接着又游了数十息,穿过复杂的水下通道,终于从洞口游出。
“咳、咳、咳。”
姜知寻趴在河边,眼前阵阵发黑,脱力晕了过去。
烈日刺目,姜知寻迷迷糊糊醒来,身下似是颠簸不断的牛车。车夫蜂腰猿背,偏作妇人打扮,穿钗带环。
“殿下醒了?”精壮的“妇人”倏然转过头来——斜嘴歪鼻,嘴边一颗瘤子,两团腮红胜火。惟余一双熟悉凤眼,顾盼生辉。
“你……”是“苍狼将军”么?姜知寻虽觉不雅,仍面露感激。
“好孩儿唤一声阿娘听听?”“妇人”呲出一口白牙,男声清朗,嬉皮笑脸道。
“……”姜知寻抬眸看着身上孩童短打衣衫,脸上感激渐渐消失。
“介绍一下。某姓沈,名千羽,字怀远。”闻言,姜知寻瞳孔骤缩,不由陷入回忆:此人竟是“千羽方怀远”、勇冠三军的兵马大元帅,前世孤身入敌阵,三进三出,驱逐鞑虏,可惜独木难支,力竭而死。
说起来,他俩虽不相识,却有一段“孽缘”……
“公主缘何不说话?难道是嫌这牛车寒碜不合身份?不过某的赤骥已护送小皇子进京,下次再瞧可好?”
“……”姜知寻顿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觉这“兵马大元帅”名不副实,聒噪得很。
“公主此番只身引敌,智勇双绝,当真吾辈楷模。”
“……本宫怎么听着不像是好话?”
“有吗?听错了罢。某的意思是,下次有此逞英雄的机会,记得拉臣一道,不妨做一对亡命君臣。”
“……”姜知寻自知此番过于托大,默默闭上眼装死。
也许是兵分两路确实有用,这一路无论水陆俱是有惊无险。
二人乔装打扮分明错漏百出,却无人理会。只说那官兵只看银子不看路引,道道路费,关关孝敬,可谓群雄割据,民不聊生。也就她那皇爷爷年老昏聩,尚沉浸于子孙夺嫡、荒唐至极。
可是,皇爷爷对我是极好的……
正走神间,没想到冷箭破空而来。
只听得一声“公主得罪了”,猿臂悍然搂住盈盈一握的细腰。女子娇小身躯被男子全然罩住,松木冷香夹杂着血腥气充斥鼻间,隐约听见一声闷哼……
女子坐在火堆边,一脸担心地看着男子盘膝调息。
男子收回嬉皮笑脸,皱着眉头竟无端冷肃,叫人不敢亲近。
“我去找个地方压制一下毒素。殿下在此稍候,切莫走动。”男子身影转瞬消失于树林另一端。
姜知寻原地等了许久,不见男子回来,心底隐有不祥。她咬咬牙,鼓起勇气,摸黑朝沈怀远消失的方向找去。
水天浩荡,瀑布穿山而出,忽下堕湖中,如万马初发,诚有雷霆之势。(注)前方树影掩映,似有男子身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一时难以分辨,只道水声湍急。
“沈怀远?沈怀远?你没事吧?”
眼前美人裸背立于汹涌水波,如玉肌肤映着惨白冷月,墨发被散碎水花打成一绺绺,顺着优美颀长的背部线条收束于窄腰。腰间肌肉遒劲隐含蓄势待发的蓬勃力量,每一分都恰到好处,竟无半分累赘。
“谁在那?”冷月下,美人回首,凤眼隐含威势,目光冷冽似箭。
端的是面如冠玉,形貌昳丽。
“怪不得要戴上面具,这哪像个大将军……”姜知寻喃喃道。
不料,男子身形晃了晃,往后倒进水里。
“沈怀远!”
姜知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男人搬到岸边。
“我体内……其他毒……混着……”
“你体内还有其他毒?混在一起压制不住?”
男子如瓷脸上泛着诡异的潮红,沿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晕成一片,闭着眼缓缓点头,月光下有种破碎的美感。
“可我瞧着,这怎么像中了那不正经的药啊?”姜知寻还没捋清思绪,男人发出低低喘息,匆忙披上的亵衣下,湿漉漉的玉白胸膛隐约可见。
此刻的姜知寻,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上辈子我亡于花信年华;你无妻无子,年少赴沙场,马革裹尸。”
“我回京免不了盲婚哑嫁,或者远嫁和亲;你也免不了家族联姻。说起来我上辈子也是冤得很,死前才洗脱冤屈,这回不如直接下手?”
“再加上我这个情志病,早已药石无医。皇爷爷护得了我一时,护不了我一世,阿弟亦然。那就……”
姜知寻一咬牙索性不管了,干脆把男子亵衣剥了。
她完全没发现男子眼皮突然动了一下,只羞涩不敢直视男子身体,摸索着试图解下长裤。修长手指垂在身侧,男子随时准备出手擒制。
姜知寻哆哆嗦嗦解裤带解了半天,不料反倒是越系越紧,不由泄气长叹一声。
“……”男子长眉一扬。
姜知寻鼓着脸,心想诸事不顺,贼老天耍我。
正愁眉苦脸间,突心生一计。
她拉开自己上衣,露出并蒂莲白色肚兜一角,把头发抓得凌乱,还往玉肩狠狠掐出暧昧红痕。
又似小仓鼠般,在男人滚动喉结、胸前、手腕上都深深咬了一口。小巧牙印清晰可见,尤其是男子手腕小痣旁。犹觉不够,还拿锋利爪子在男子胸前划了几道红痕。
随后拿出不知名药瓶,在男人鼻下晃了一下,疑似提神醒脑,刺激男人清醒。
“……”男人只好“悠悠转醒”,刚动了动薄唇。
姜知寻已经开始嘤嘤哭泣,端的是梨花带雨,令人瞧之不忍,肝肠寸断:“沈、沈怀远……你会负责任的吧?”
沈怀远沉默半晌,突然扯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殿下,方才这药物似有致人失忆的功效。臣不知殿下所谓何解,实不明真意。殿下可否详细说道说道?”
姜知寻:?
你要不听听你说的是什么鬼话?
作者有话要说:标注处分别引用自《徐霞客游记》《口技》《哀盐船文》《致陈继儒书》
张九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姜知寻:这个人跟传闻中的,差得有亿点点多啊……
求收藏~求营养液~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