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吃菜的心思,初濛表现得无比拘谨。
她左思右想究竟能用哪种话语才能止住林医生的提问。
“创作?创作对知识面要求很高吧。林医生你抬举我了。”
林润声与其说是默默注视,不如说在观察。
他发现初濛有一双澄亮湿润的眼睛。
无论黎明黄昏还是碧海蓝天,光和影,都在里面嬉戏。
哪怕,这只是为了搪塞他而故意说的场面话,她也能说得理所当然。
“‘文采是一枝魔杖,它可以点石成金。’其实能够发散思维创造出心中的理想国,已经实现了精神财富。圈子千千万,它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单纯。只要保持初心不变,独立品行,打造独一无二的理想国指日可待。”
他向前倾伏起身子,目光一大半追随初濛,“如果你在创作,我愿意做你的一名读者。聆听和畅聊心中所想,改造自己,总比禁止别人来得难。”
最后一句初濛知道,那是鲁迅先生的名言。
她好像听懂林润声的意思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林润声唇边勾出一缕笑,语气温柔:“医院一贯事务繁多,我习惯了日常叫餐。这家餐馆我许久没来,也从不曾带人来过。”
兴许是骨科医生,他的手具有独天得厚的优势。
皮肤白皙,骨节错落,十指修长。
剥虾的动作细致且唯美。
一股撩人蛊惑的气息扑面而来。
初濛脸颊发烫。
这句话她实实在在地听懂了。
她是截止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被林医生请客吃饭的人。
与有荣焉。
此刻,她心中窃喜不断。
吃着吃着想起一件事,也是今天来医院的初衷。
“对了,林医生,我有一个娃娃挂件在你那儿吗?”
林润声剥完虾,细腻地揩了揩手。
“什么挂件?”他义正言辞地反问。
初濛眨眼,“就是那个达菲,它是一个棕色小熊。护士站的人告诉我是白晴护士拿走的。”
“白护士拿的就一定在我这儿吗?”
初濛被噎住了。
他说得没错,她确实没有证据表明东西在他那儿。
觉察到自己过于严肃,林润声一改颜色,问:“那件东西对你很重要吗?”
初濛点了点头,“嗯。”
一缕紧张爬上心头,她放下筷子手攥成拳头形状,“不瞒你说,那是第一次去游乐园父母给我买的。那时我才11岁,也是第一次和父母一起去游乐园。”
“那确实是很珍贵的纪念。”林润声顺着话说。
酸涩的味道填满胸腔,初濛一时间被雾气遮上双眼,十分沮丧:“可惜后来我们再没有机会去了。他们,在我高三那年离婚了。”
离婚的时候,初濛选择了母亲。
父亲将仅有的房子留给她们,一个人托着行李箱去了火车站。
那天,大雨滂沱。
许多人都在归家途中。
只有她的父亲在渐行渐远。
“我差不多有七年没见过我父亲了,我对他的印象都快模糊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有的话,那应该也是很久以后。”
感慨完,初濛重新拿起筷子。
她顾不上在林润声面前的形象,埋头,一口接一口塞碗里的饭菜。
林润声看到她眼中蓄满的泪水,递出一张纸巾,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烦闷。
“对不起,是我多言了。”
长臂撑开,试图替初濛擦拭泪水。
初濛条件反射地躲闪身姿,指尖与他碰个正着。
滚烫的温度从脸颊蔓延至全身。
“对不起,林医生。”
这回轮到她道歉了。
林润声咳嗽一声,迅速抽离手,“你没事就好。”
装作若无其事。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的心炸成了烟花,需要用一生来打扫灰烬。
初濛突然想起钱钟书的话,想起第一次吃饭,心比烟花还要绚烂。
人生行路,过客匆匆。
认识得越久,她越是觉得林润声是粗粝人生中一抹难得的旖旎。
“林医生,我吃饱了。”
林润声在招呼服务员,她以为又要点菜,连忙摆正姿势,温声阻止。
“这里的餐品很不错,回头我让他们给科里的同事送一些去。”
“……”
原来不是加点,是她自作多情了。
初濛有些不好意思,“林医生,不能叫你破费,我们AA吧。”
“可以。只是,我并不算破费。下次,初小姐或许还想请我吃饭。”
初濛有些不理解他的话,睁着一双眼迷迷糊糊。
林润声悄无声息地笑了,“我有时间的话,我会帮忙问那个挂件在不在白护士那边。”
是这样的吗?
初濛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
一个名媛太太,一个平民。
龚青找初濛喝下午茶,出乎意料。
初濛没有理由拒绝她的邀请。
上次季菀的事没有完。
“顾太太,您好。”
相约的地点是一家高档茶餐厅,坐落在CBD中心一栋摩天大楼里。
恰到好处的音乐将氛围衬托得曼妙。
下午三点,这家餐厅陆续涌现不少附近写字楼里的高级白领。
初濛一见到龚青,面容紧绷。
龚青屏退服务员之后,倒是笑容可掬,“初小姐别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人。”
初濛在她深长的目光中落座。
餐厅中央有一座表演池。
表演时间到了,一名身穿礼服的小提琴手走了进去。
初濛没有完全放松警惕,经过上次那场谈判,龚青在她的印象里就是一个强势自私的女人。
“请问顾太太找我有什么事?”
平静地开场,她并不希望跟这个女人有过多接触。
龚青先是支使服务员上了两杯咖啡。
都是印尼的猫屎咖啡。
浓郁的色泽在杯中晃动,隐约可闻的香气溢进鼻尖。
龚青抿了一口,鲜红的唇印落在杯沿。她擦去嘴边的水渍,须臾,才不紧不慢地翘动兰花指,“初小姐,距离我们接触已经过去五天了,上次,我对你印象十分深刻。我找你,只是想跟你聊一聊。”
“抱歉,顾太太,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初濛尽管声音很轻,立场却异常得坚定。即便是为了季菀也丝毫不能动摇。
龚青收敛了神色,目光沉着如一池静水,“就季菀一事,我愿意赔偿她的精神损失费。她最近几天应该收到那笔款项了,这个你大可以放心。”
“那你今天找我来为了什么事?”初濛试探了一句。
龚青双腿并拢,歪曲在桌边,尖细的鞋跟碰撞出咯噔的声音,又迅速退去,“没别的,就是希望初小姐能够帮我一个忙。”
初濛促狭,警觉到达一个至高的境地。她跟龚青是两路人,她不认为有哪里能帮上忙。
“顾太太说笑了,我平平无奇,并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您还是另请他人吧。”
她起身。
龚青翘舌:“初小姐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故事?”
龚青放缓了颜色,眼神也比刚刚柔和不少。
“我跟我丈夫是白手起家,松诚集团能够走到今天,是我们两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我也以为我们能一直保持下去。”
“直到公司上市前夕,我才知道他在外面养了许多女人。她们各个年轻漂亮,打扮得花枝招展,把他迷得团团转。”
龚青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为顾松诚生下一儿半女,要是有孩子,她想,他不会变心得这么快。
同是女人,初濛的小说里也塑造过各式各样的女人。
被爱情抛弃的人极其可怜,所以很大程度上她能理解这份感受。
她没有插话,而是听龚青继续倾诉。
“因为一直存在生育缺憾,所以这些年我想尽了各种办法。光促排取卵就试了无数次。”她语气忽然变得伤感,人也一瞬间变得消沉起来,“松诚他,刚开始很有耐心。之后,就慢慢烦躁了。他认为不能生孩子是我的缺陷。”
“顾太太,你没事吧?”
咖啡香气持续氤氲在鼻尖,初濛一口没有喝,沉浸在她的话里。
龚青将眼泪憋了回去,“男人变心最是快,翻脸不认人的时候更是无情。他抛弃了我,选择在外面逍遥快活,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些年我为他受过的苦。”
她挤出一个笑容,莫名讽刺,“初小姐,看你年轻,过来人奉劝你一句话,女人最大的资本是自己,千万不要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那样只会让你痛不欲生。”
“所以顾太太做这一切是想保全自己,哪怕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初濛摇摇头,“抱歉,请恕我不能同意这种做法。”
“同意与否不需要你来评判,你没有站在我的立场,当然没法设身处地了解我的感受。”
龚青一句话将她搪揶了过去,“初小姐,我需要你帮我的忙,帮我坐实季菀和顾松诚偷情的证据!”
初濛不可抑止地瞪大双眼,全然没消化眼前的人说的话。
什么坐实偷情的证据,这个女人她在说什么???
“顾太太,你疯了吧,疯了的话可以去医院!”
初濛奋力站起,大幅度的动作生生将手边的咖啡推倒。
浓郁的液体顺着桌沿流到地上,弄脏了地面。
“初小姐,我没疯,我清醒得很。我可以许诺你一个条件,事成之后,你将得到一笔不菲的佣金。”
“不,你疯了!”
初濛克制一下心跳,努力消化这些疯狂的话语。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是饭局,下半场也是饭局。
此章引用了几句名言,其他有解释,
这句:文采是一枝魔杖,它可以点石成金。来自史密斯
这章更完,明天下午6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