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杀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几将迟露吞没。
迟露扬起皙白手肘,转过腕骨,反手拍在景述行的脑袋上。
“是我,别怕。”
昔日她修炼出差,险些走火入魔时,宫主便是轻轻一拍,如此言道,将她的神识唤回,如今她依样画葫芦,活学活用。
杀意并无分毫褪去,桎梏喉咙的五指依然在缩进,即使景述行无法使力,威胁不到她的性命,迟露还是分外的难受。
“——是我!”她拉长了语调,而后敏捷伸手,往景述行腰间软肉掐了一把。
险些淹没她的杀意,如潮水般瞬时褪去,很快没了踪影。
迟露察觉景述行略略一僵,身体猛地向后仰倒,温暖濡湿的衣裳从指尖划走,脱手而去。
她下意识伸手去抓,谁知他的身体像条不听话的泥鳅,左躲右闪地不让她触碰,而后迅速往下缩。
半仰的俊俏容颜上闪过半瞬的清明与惊骇,随即便被另一种情绪掩盖。
“咚”的一声,景述行的后脑重重撞上光洁玉璧。
坚实沉闷的声响,迟露听着都觉得痛极,忍不住“嘶”了一声。
真正吃了这下的人却不管不顾,一鼓作气缩入药池中,水花溅起又回落,昏沉的池面荡出圈圈如花儿般的波纹。
兰盆四四方方,与起居的床榻差不多大,深度对于大活人来讲,着实堪忧。
景述行没入水中没多久,如墨漆黑的发丝飘飘荡荡,浮上水面,随着波纹招摇,仿佛在勾引迟露似的。
迟露被电光火石般的场景惊得骇然,不禁眨了眨眼,又炸了眨眼。
“噗嗤——”
她发出一声极短促,又极清晰的笑。
而后彻底绷不住了,素白玉手渐渐缩紧,指骨清晰可见,整个人扶住盆壁,蹲在地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系统、逢月城诸人带给她的压抑和惊惧,全在此刻烟消云散。
“出来,快出来。”哈哈大笑之余,迟露不忘轻拍水面,哄孩子似的直乐。
“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绝对不让外人知道你现在的模样。”
现在这番情形,定是药水里镇痛凝神的药材导致。
应涟漪医术高超,誓要为迟露保住她想要的男人,于是掏空心思往里面加灵药,这些灵药本身没什么副作用,一旦剂量过多,虽然能更好地发挥药效,但很容易造成病人思维的紊乱。
即使景述行心中警醒,仍无法抗拒身体本能,逐渐昏沉麻木。
就像现在,思绪断断续续,如醉酒痴汉,仅凭身体的反应行事。
须臾,水面冒出几个气泡,景述行湿润的双眸中水汽婆娑,泛白的瞳仁充斥茫然,他探出半个脑袋,像闯祸的小狗,乌黑的眸子眨巴眨巴。
迟露用力地倒抽一口气,冷静下来。
他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灵宠,自己怎会突然滋生出亲近之感。
她伸手招了招:“过来。”
景述行迷茫地眨了眨眼,双目空洞地注释眼前的黑暗,那句话如飘飘渺渺的咒语,渗入他的思绪,他循声倾身向前,触到冰凉的掌心。
迟露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轻覆嘴唇,掩住面上讶异的神色。
景述行的身子超前半伏,蒸腾的水汽中,乌墨发丝紧贴苍白的面部、颈部,轻颤着纤长的鸦青睫羽,如一只乖巧灵兽,将下巴送入迟露手心。
沾染于下颚的水汽,在冰凉的掌中冷凝,蜿蜿蜒蜒,夹杂与指缝中,游走着不愿流去。
迟露紧紧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失态叫出声,她将宣之于口的惊呼咽下,绷紧嘴唇憋住笑,骈指点在景述行眉间。
随着轻柔地抚摸,灵力注入,纯粹空灵的神色迅速褪去,景述行的脸上倏地平添上警惕。
他迅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连带着猜出方才发生的事。
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清醒了?”
连带着传来的,是脸上异样感,不速之客勾起手指,在他的下巴上挠了挠。
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些人趁他无法反抗之际,把他塞入了兰盆中,而先前那位“高人”趁这个时机,再度飞身进入。
她又来干什么?把他送给权贵还不够,还想要更多的东西吗?
屈辱感腾升而起,又被恨意压下,景述行恨现在他浑身酥麻,丑态毕露,再次被她看了笑话。
不知那人又要利用这次的机会,朝他索要些什么。
景述行狠狠咬住舌尖,刺痛掺杂血腥味席卷,将内心情绪压制,他保持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心中告诫自己如此更好。
“不知阁下是何时前来的?我竟没能发现。”出口的话语调平稳,无甚消极情绪。
他做出一副温顺的模样,仍将下巴轻抵迟露掌心。
一张手掌贴在脊背上,他被扶着直起身,重新靠上兰盆玉璧。
那位“高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灵华宫的草药效果如何?”迟露轻靠盆壁,笑眯眯道。
景述行心里的弯弯绕绕,紧咬唇瓣,舌尖和口腔多出破损,鲜血顺喉管流下,刺激他的神经,叫他不至于失神。
他细细琢磨迟露话中深意,参悟许久,斟酌沉声反问。
“灵华宫大长老,是阁下的人?”
不然,无法解释灵华宫少宫主表面对他急不可耐,在治疗他时却不急于求成,调出他的生机,而是意图从根本上温养修补他的身体。
迟露不知景述行为何这么说,她眼珠一转,顺水推舟承认。
“对,没错,是我。”
只要把好事往自己身上揽,坏事都推给“灵华宫少宫主”,她准能顺利完成剧情任务。
“少宫主迟露简直蔫坏,恶毒手段层出不穷。”
迟露拍着胸脯保证:“是我让你借她之手逃出生天,我当然会保护你不受伤害。”
她等着景述行质问她,问她写信的原因,或是为何没有顾及他的感受。
可景述行驯良地垂下头,嘴角攀上抹清浅的笑容:“多谢阁下帮助。”
迟露喉头一噎:“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景述行眉峰拱起,下一瞬不着痕迹地解开眉头蹙起的节,恢复成最初模样。
他双目不能视物,亦能想象出对面人此刻的表情,定是堆满虚伪的笑容,将他视作蠢钝的愚人。
她在恩威并施,以恩惠拉拢,以手段要挟。
“容我斗胆请假。”他垂眸道。
来了。
迟露抖擞精神,脸上挂起自信笑容,脑中思绪走了九转十八弯,做好回答景述行一切疑问的准备。
却只听景述行说:“阁下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迟露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抬手撑住两腮,往前凑了凑,睁着双漆黑的眼睛,端详景述行的眉眼。
景述行的表情看似淡若春风,实则如暗沉沉的天边暮云,于平静无波的面容下层层堆砌。
“阁下若是有旁的企图,不如名言,我已是朽木残躯,不值得你这般精心布局、算计。”
“你绝对是误会我了!”
迟露抬起手,往景述行额上弹出一个暴栗,她用了七分的力道,趁着景述行下意识张口,痛吸一口气时。
眼疾手快,从空间袋中探囊取物,将一颗蜜饯塞入景述行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