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只大妖离开皇宫之后,仿佛天上的月亮都更加明澈起来。
天似穹庐,笼罩着华朝宫廷。夜深人静,宫道上的壁灯轻微点亮这长而狭长的宫道。
两人的影子被拖地长长的。
风阮趴在他的肩头,静谧宫道上弗彻身上镣铐碰撞发出叮铃之声,她问道:“弗彻,你来华朝多久了啊?”
少女的鼻息喷洒在弗彻耳侧,像一只软糯的小猫,她的身体也软软的,背着不费他吹灰之力。
弗彻闻言笑了笑:“很久很久,久到日子都数不清了。”
长长的宫道仿佛没有尽头,皎洁的月光覆了满地白霜,风阮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着话,“那你想不想家啊?”
还不等他回答,少女自顾自说道:“我这是什么问题,离开这么久,一定想极了吧。我也好想回家啊。”
弗彻垂眸想着,不,他不想家,他根本没有家。
她掰着指头数她思念的亲人,“我想父王,想哥哥,想回到我的小院子,我的小院子里种了好多花,夏日的风一吹,可漂亮了呢。”
“以后要是有机会,你可以来我的小院子做客啊,我的朋友们不多也不少,但你这样俊俏的是独一份。”风阮笑嘻嘻说道。
弗彻眼眸里泛着凉薄的寡意,呵,朋友么?
***
萋芳殿里。
昨夜风阮回来之后倒头就睡,她消失了这么长时间,自然是急死了风灵。
回来的时候还衣物脏污,满身鲜血,面色苍白如纸,她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但看风阮那么累,只好放她先睡一觉。
现下已是日上三竿,风阮才幽幽转醒。
醒来之后发现一张圆圆的小脸正满怀关切地看着自己。
她伸出指尖将风灵的额头抵地更远了些,“我没事,只是昨夜跟妖物缠斗,受了点内伤而已。”
“公主你糊弄谁呢!我给你把过脉了,你这叫受了一点内伤吗,我看你是差点把命搭进去吧!”
风阮尴尬地笑了笑,果然是睡久了,都忘了这小妮子师承医鬼先生,医术了得。
风灵喂了风阮一颗丹药,杏眸凶巴巴得,活脱脱像是一头被惹恼的小兽,“昨夜发生了什么,快给我交代交代!”
风阮可不敢惹恼她,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告诉风灵,“其实昨夜总觉得蹊跷,但想不通为什么。”
“公主,你在玄清观里随玄武真人学了几年不会真以为自己神通广大可以降妖除魔了吧!那么危险的情况你也敢去救人!看我回去会不会告诉世子!”
风阮一听她说哥哥,她就发怵,赶紧赔笑道:“好啦好啦,这次受伤真的是意外,我这么厉害,寻常妖物哪里会伤的到我。”
战力虽不及战青煜和即墨随他们,但是她有玄清观里那么多的保命符咒啊。
一觉醒来被迫接受这么多盘问,风阮妥协道:“风灵,你快放过我吧,我肚子好饿。”
将膳食摆到桌案上,风灵将收到的帖子递给风阮,“下月除夕宴,皇后娘娘将帖子送了过来,言明公主身上虽嫌疑未脱,但亦要参加。”
皇后娘娘仍旧在不遗余力给她和即墨随制造机会啊。
风灵用筷子敲敲木桌,语气恶劣,“这一个月,给我好好养伤!”
***
太子府。
“一夜过去了,为何良娣还没有醒?”
荣太医隔着细薄绢布手指搭在战碧柔腕上,答道:“回禀太子殿下,良娣脉搏虚浮,恐怕是昨夜受了惊吓所致。老夫现为良娣施针,相信不过一个时辰良娣就会醒来。”
银色的亮针缓缓扎进战碧柔各个穴道,不过一会儿,战碧柔睁开了双眼。
战碧柔迷蒙的眼睛睁开,看清了在床边站着的人后,起身抱了上去,“殿下,昨夜臣妾跑出去之后,好像遇到了一个绿眼睛的人,他好恐怖,他将臣妾捉了去!”
“后来他打晕了臣妾,殿下,是你将碧柔救出来的吗?”
即墨随想起昨夜那一幕幕,床榻之中起伏晃荡的人影,娇软的吟哦,痴痴的调笑。
他闭了闭眼,是他的错,倘若不是他让碧柔误会了,碧柔也不会经历这种事,既然她不知道晕倒后发生了什么,那便就永远都不要知道好了。
至于其他知情人......他眸中一厉,有些人,他不必除;但某些无关轻重的人......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弄死便是。
他声音温柔,本想抚摸战碧柔发丝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不动声色地将她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身躯推开了些,“碧柔,往后不可再独自一人鲁莽行事,知道了么。”
战碧柔乖巧道:"臣妾知道了,往后再也不会了。"
即墨随神色不动:“好好休养身体,下月除夕宴,孤会带你出席。”
战碧柔心中一喜,娇声应道:“是。能得殿下如此怜爱,是碧柔之幸。”
她软软靠着男人宽阔的胸膛,却不知头顶之人神情复杂,眸色冷然。
***
一月时间很快过去。
华朝是四海闻名的礼仪之邦,每年一度的除夕夜宴,为了昭示华朝恢弘盛大,不仅会遍邀各个邻国尊贵使臣,还会举办华丽歌舞,丰盛宴席。
为了准备这一日的狂欢极乐,每每刚步入腊月,皇后就吩咐各宫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天边一线鱼肚白浮现之时,这一整日流水般的宴席就开始了。
这日宫中办得着实隆重,上午宫中女眷先要去皇后宫中祝福皇后福泽延绵,午后各国使臣,朝中大臣,王亲贵族纷纷到场,正宴在晚宴时分。
风阮一大早就被风灵拽起来梳妆打扮,风阮到底是一国公主,平日里穿的素雅些没什么,今日代表的是南诏一国,穿衣打扮自然是要隆重一些。
衣饰是皇后娘娘前几日命孟嬷嬷亲自送来的,是一袭绛红色的罗丝裙,红色夺目绚烂,裙摆处镶着金线织就的神秘繁复花纹,雍容而典雅。腰带用浅碧色玉石镶嵌成五瓣花的模样装饰,领口处是一抹悠静的白,稍稍中和了这烈焰红光。
衣袖处摆幅宽大,张开双臂像是一只蹁跹飞舞的红蝶。
门外声音传来,是孟嬷嬷亲自来了领风阮前去清仁宫。
“公主生的真是好看,眉目如画,容色倾城,咱们南诏还没有过像公主这样好看的人儿呢。”
孟嬷嬷言笑晏晏,目光慈爱,毫不客气地赞叹道。
孟嬷嬷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鬟,自小服侍皇后,皇后和亲之时本想让她留在南诏给她指一处好人家嫁了,但孟嬷嬷与皇后主仆情深,不忍皇后孤身一人来华朝和亲,半生已过,无儿无女。
想起当年娘娘和亲来华朝之时,也是这般风华正茂,俏生生的模样,如今却......
孟嬷嬷想起什么,哀叹一声,犹豫半晌道:“公主,说句越矩的话,帝王家的女儿婚事都容不得自己做主,公主性情烂漫,娘娘知道公主不喜欢太子,才一直撮合您和太子。公主此生命格已定,您现在年纪小,还不明白娘娘的深意。生而为凰,您没得选择。娘娘希望您下半生过得快乐,而不是像她这般......”
孟嬷嬷抿抿唇,咽下了欲要吐口而出的话语,将话语压了下去,罢了罢了,缘分自由天定,还是得公主自己悟,只要不要像皇后这样郁郁寡欢一辈子就好了。
孟嬷嬷拿过一旁的桃木篦子,为风阮轻轻梳理一头长发,“今夜是除夕,为求来年平安喜乐,老奴为公主梳一个涌福髻吧。”
涌福髻是南诏过年之时未成婚的少女们爱梳的一种发髻,花样比较繁复,发髻层层叠叠需要绕好几个圈,成形之后像是一个福字。
如鸦长发,云髻峨峨,层层发丝在孟嬷嬷一双巧手之下盘旋回转,不一会儿,宝髻妆成,形如福,却又能让人遥想到雅致的云松,高耸致立。
发髻梳成,风阮不由夸道:“嬷嬷手艺真好!我幼时娘亲为我梳发,娘亲的手没有嬷嬷这样巧,挽起来的发髻松松散散,像是一个刚与人打架完的顽劣小童,害我被哥哥嘲笑了好久。”
孟嬷嬷见识过王后的天姿国色,不由笑道:“王后娘娘虽手艺欠缺一些,但于舞蹈一道上,怕是无人可出其右。”
风阮素白着一张小脸,孟嬷嬷取来皇后娘娘特意交代她拿过来的双层九子奁,黑褐色漆地奁身,上下两层器身上以金、白、红三色彩绘云气花纹,华丽而不失质感。
取出螺子黛轻轻描摹娥眉,青玉小罐里装着用虫白蜡揉入红花汁做成的朱红色口脂,孟嬷嬷边画边嘱咐,“公主,今日王宫贵族及周国使臣人数颇多,凡是要进口的食物、酒水都要小心,鱼龙混杂,不得不防。”
“娘娘说免了公主早上的朝拜,夜宴之时到场即可,您的坐席今日被娘娘放在了太子身旁,公主可不能再辜负娘娘好意了,不然以后吃苦的是公主。”
孟嬷嬷半是劝说半是恐吓,风阮不由笑道:“我知道了嬷嬷,您放心吧,娘娘好意,我不会辜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