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酒被酿制的第二天,重门宫中一众人出山,不仅有赵止一行人,还有重进益钦点的弟子和随从们,全都下山试炼。
重门宫主本是不放心自家小女儿出山的,但听闻无名仙君也同行时,咬咬牙还是放行,临走之前,重门宫主向化为重门柔模样的翘华递过来好几个乾坤袋,里面是成堆的灵丹妙药和符咒法宝。
重门宫前,仙鹤降落,仙人船缓然升至云海中,重进益和皈佛门方丈站在竹林下,重进益摸着下巴长叹一口气,“这还是柔儿第一次外出试炼。”
皈佛门方丈宽慰重门宫主,“贫僧适才掐指算过,试炼之行,凶少吉多。”
“凶再少,也还是有凶。”重进益无奈地摇头。
皈佛门方丈继续宽慰,“这凶兆贫僧也卜过,不算是什么伤及性命的凶兆,乃是桃花劫。”
“桃花劫?”重门宫主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家小女没什么桃花烂账,这么一算,恐怕又是重邹然那小子到处惹债了。”
重进益继续自言自语,“罢了,有成化门少主在船上,估计也没有什么阴邪敢来造乱。”
仙人船上,赵止独立于船尾,临于云海之前,风吹得她的衣袍飘飞,颇有孑然孤立之意。
“宿主,先前布下的S级‘紫色记忆’快失去效用了,”因果提醒道,“你需要重新换取新的道具吗,三分好感值可以换SR级的紫色记忆,四分好感值可以换SRR级的。”
“‘荼’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是假,我不需要再用重门宫三小姐的身份去靠近他。”赵止的视线停留在云海之间,她冷静地沉思。
“可宿主,秦瑶池见过你真正的模样,过不了多久,她会在见到翘华后,发现你不是真正的三小姐。”因果说。
“秦瑶池...”名字念在嘴中,赵止像是花了片刻才想起这个人,“她也有事在瞒,无碍。”
因果读不懂自家宿主的神情,好奇地想,原著里女主那么正经一个人,能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
仙人船十分宽敞,几乎算得上一方小天地,船身上设有廊厅、茶楼、练剑场,船舱西侧甚至还有一片小池塘,池中锦鲤慢悠悠地游动,池塘边立着一颗石榴树。
秦瑶池坐在池塘边洗剑,一颗石榴从树上砸下,“啪嗒”得滚到秦瑶池的手边,秦瑶池看到后,清秀的眉眼皱起。
她从前对石榴没有多大感觉,但自从见到重邹然的师妹后,便莫名讨厌起这赭红的果实,以容貌取胜的水果,吃起来又麻烦又难堪,有什么好的。
凡是以容貌取胜的,都是极其令秦瑶池厌恶的,“噗呲‘一声,秦瑶池手中的剑插入石榴中,汁水溅开,石榴被嵌在剑上。
秦瑶池想起前几日重邹然维护他师妹的冷淡神色,不禁更为恼怒,她本以为重门宫的大师兄与他人不同,没想到也会为容貌折服。
秦瑶池没有完全否定重邹然,心中迟疑着,又觉得重邹然的维护可能只是出于同门情谊,秦瑶池平生敬佩的人不多,重邹然算是第二个。
一开始见到重邹然,秦瑶池本以为这皮囊长得过于好看的大师兄可能只是个草包,没想到重邹然不仅修为高,且心性尤为坚定,在试炼途中屡屡救人于水火之中,是难得的正道苗子,这才心生亲近之意。
秦瑶池看向池塘中自己被倒映的身影,浮现的却是赵止的眉眼,那眉眼极如画,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几乎像是被水墨晕染的山水图景,让人不由得怔然。
秦瑶池眼皮一跳,她用力地把剑上的石榴给甩到池塘中,圆润的果子“扑通”坠入池塘,砸碎秦瑶池的倒影,她放下剑,抬起手开始用力地揉自己的眼睛。
一遍不够,秦瑶池不断地用力揉自己的眼周,烦躁全然透过皮肤摩擦的声音传出,秦瑶池的嘴边响起自言自语,“好脏。”
一想到重邹然那师妹的房间就在她的隔壁,秦瑶池的神色便愈发躁郁,她在心中默念清心咒,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万里之外的鬼境中,连下几日的血雨的终于停下,难得迎来一个晴天,鬼市里摊主纷纷出摊,吆喝起声。
依旧静默的鬼殿中,殷至低头把玩手上的翡翠铜钱,状似无意地开口,“那石榴小妖回来了吗?”
跪立在殿下的鬼侍门恭敬回答,“并未回鬼境。”
殷至不言,把手中的翡翠铜钱从正面翻转到反面,青铜杯上的鬼眼珠子装死鱼眼,保持主上不发问它就不开口的保命态度。
但当主上提及鬼林中的阵眼后,青铜杯十分谨慎而严肃地转动起眼珠子。
鬼林的地底有一个极其古老的阵法,阵法上阵眼是一颗面积与整个林地几乎相似的硕大鬼眼,自青铜杯诞生起,它便从来没见这颗眼珠子睁开过。
但前几日,殷至感应到阵眼似乎有松动,那鬼眼突然睁开,露出狰狞而奇诡的竖瞳,但也只是睁开了不到半刻的时间,很快就无声地闭上。
“回主上,”鬼侍们躬身回复,“鬼林旁已被围起,但近几日一直没有动静。”
殷至散漫地点头,指节分明的手摁了摁自己的眼角,鬼境中所有的鬼眼珠子他都能感应到,那日阵眼乍开的时候,殷至也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四周挂满白灯笼的鬼林,而是漫山的冰雪,转瞬即逝。
仙人船上,因果在赵止的脑海中唉声叹气,“宿主,‘荼’真的好难攻略啊,他明明怜惜你,但却是同怜惜万物一样地怜惜你,那些好不容易积攒的好感好像都是假的,最近几日,我觉得他见你的眼神跟那些笔墨纸砚没什么不同,越来越冷淡了。”
赵止闻言若有所思,近几日紫色记忆的效用期已过,她在众人面前俨然是成化门的少门主,而翘华也露面,顶替起重门宫的三小姐。
‘荼’肯定是知道那三小姐并不是她,却也没有主动来找过她,两人偶尔在回廊上遇见,也只是两个错开轨迹的生人。
“宿主,”因果无法洞察神祇的心思,哪怕神祇还未复苏,“难道‘荼’已经知晓成化门的少主就是你吗?我觉得他变得越来越冷淡了。”
赵止眉眼微动,如同旁观者一样客观地说,“他确实变得更冷淡了。”祂似乎正在不断地恢复冷漠而接近无情的神性。
赵止站起身,她行至房门外,不断有弟子低眉顺眼地朝她问好,“成化少主日安。”
赵止略微颔首,并不停留脚步,几位女弟子瞧着她的背影,看得面红耳赤。
“听说近日云中界桃花兽泛滥,这种小阴兽,最喜欢吃俊美男修者的灵力了。”女弟子担忧地说,“这些阴兽若是上了我们的船,成化少主怕是有的被惊扰了。”
“确实,男修者中,属成化少主最为俊朗,其次便是邹然大师兄了。”几位女弟子完全没有将无名君纳入讨论的范围中,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见到无名君后,下意识地便觉得敬畏,又哪里会将这位仙君纳入私下的闲话中。
但还是有个年纪极小的女童弟子说出口,“我觉得桃花兽也有可能会盯上那位眼瞎的仙君。”
童言无忌,但几位女弟子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大不敬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朝女童解释,只能说,“桃花兽盯上的是有修为的修仙者,那位仙君并没有灵力。”
说完后,几位弟子还小心翼翼地往四周看,总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
确实,桃花兽只嗜食修仙者的灵力。
仙人船上,几片桃花飘入其中,在半空中化为淡粉色的影子,像是有意识一样凝视船身,最后俯冲入船中,不偏不倚地朝一处厢房中遁去。
不是重邹然的住处,也不可能是赵止的住处,桃花被吹进的是翘华隔壁半掩的窗户,里面的人还未归,只有一把剑摆在桌上,剑身上的石榴汁还没被洗净。
‘荼’的书房里也没人,赵止推开门走进去,风吹起桌上的书卷,发出轻微的声响。
笔墨纸砚被摆布得一丝不苟,从房间的摆设能看出其主人性情的一隅,明明外面是艳阳天,屋中却如同被放满了冰块一样冻人,赵止走到桌前,开始翻动桌子上的竹简和书卷。
摆设全被弄乱,书籍被翻开,几滴墨水泼洒到砚台之外,赵止神色平静地把毛笔架给推倒,任由墨水沾上自己的手腕,而后她转过身,又去翻动书架。
“宿主,”因果忍不住好奇,“你在找什么?”
“‘荼’在恢复神性,肯定有什么东西影响了祂,”赵止冷静地说,“最近我们没有新的际遇,排除人际交往、妖鬼神魔,那东西只会是他的近身之物,潜移默化地在影响着他。”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里弄得这么乱,这样会被他发现的。”因果又问,它的数据库时常无法理自家宿主的思绪。
赵止没有再作声,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幅被展开的竹简,竹简上的字是往下凹的,她弯下腰,伸手拿起那卷竹简。
竹简的表面尤其凉,赵止差些没拿住,她眉眼稍挑,看向竹简上的字。
‘万物有情,大道无情...’
“无情道!”因果喊道,“‘荼’竟然在看无情道的书。”
赵止的手指捏紧竹简的边檐,身上蓝色的光电若隐若现,显然情绪也有波动。
此竹简之下,是一筐被叠得齐整的字帖,全然都是无情大道的字词,书房里本来就冰,再加上字里行间的无情,屋内便更如冰窖。
赵止弯下腰,把整筐字帖和竹简全都捧入怀中,“因果,帮我撤掉周身的视觉障碍。”
房门再次被打开,侍立在一旁的弟子正在打盹,忽然听到房门的‘吱呀’声,吓得立马睁开眼,朦胧中看到一道少女的身影远去,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刚才进去的不是成化少门主吗?”弟子几乎怀疑自己还在做梦,“难道少门主早就出来了?”
迷瞪片刻后,弟子“噔”得站直身,转头看向随从,“刚才那姑娘,是不是捧了一大卷书走了?”
年岁不大的随从懵懂地点头,“好像是。”
弟子的步子立马拔出,“赶紧追!这年头,竟然还有偷书贼。”
竹简和字帖早就被雷光吞噬成齑粉,再也追不回来,弟子专跑到女弟子处找人,找了半天也没看到有书筐的影子,只能作罢。
‘荼’的书房早就被扰乱得不像样,东一处墨,西一处书卷,阳光透过竹窗洒进来,让这屋子稍许有了些人气。
当天晚上,‘荼’推开门后,看到的便是这幅乱书图景,哪怕隔着白绫,他也能感知屋子中的东倒西歪,没有一处是平整的。
‘荼’眉眼稍动,走到空了的书架处,那里的书卷和字帖全被搬空,只剩下一卷他从未见过的竹简,不厚不薄,竹子的触感有些暖。
‘荼’的手摸向竹简的凹处,竹简上的卷名透过触觉传来——《范蠡养鱼经》。
‘荼’的嘴角浮现不明显的笑,他几乎立马知道是谁弄乱了他的书房,眼前几乎看到一个惊慌失措的身影,做错事后却又立马逃离。
“宿主,原来你是故意把书房弄乱的。”因果终于弄明白了赵止的用意,“‘荼’今天会来找你吗?”
“也许。”刚出浴的赵止如同被笼着雾气的水墨画,她并不擦拭自己湿润的头发,任由乌发倾泻。
赵止抬起手,指尖在自己的后脖子上作力,不多久,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触目心惊的红,像被染上了石榴汁。
赵止坐在榻上,并不熄灭烛火,而是拿起榻前的稍显褶皱的《陶朱公养鱼法》,继续往后翻看,还没有看完几页,门外响起敲门声。
赵止放下书,站起身。
门“吱呀”被打开,‘荼’还没开口,就感觉一团白影朝自己的身上撞来,少女拉住他的手,用力地把他拽入屋内,门被关上。
屋内有股石榴皂角的香,‘荼’略为无奈地将手从赵止的手中抽出,“我们还是在屋外谈。”
“白绫仙君,你好几日没来看我了,”赵止径直打断‘荼’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你找我干什么?白绫仙君,你近来有想我吗?”
赵止逼近‘荼’,湿润的头发上带着石榴皂角的香。
少女的问题太多,‘荼’的注意力被分散,沉默片刻后,他再次开口,“书房里的字帖,是你拿走的吗?”
步步紧逼的赵止这才停下问题,她不自然地移开眼,“字帖...什么字帖,我没听说过有什么字帖和竹简...”
赵止将自己掩饰中的笨拙全然展露在‘荼’面前,哪怕她知道‘荼’压根没有提及竹简这两个字,可她偏要让自己纰漏毕出。
果不其然,‘荼’如是问,“我并没有提及竹简,你如何知道的?”
“我,我随口一说。”赵止的视线不自然地垂下,耳朵泛起红色,像个知道犯错的孩子。
隔着白绫,‘荼’看不分清赵止的神色,但他能感觉到眼前仿若有一只绒毛因愧疚被熬红的兔子,眼睛湿漉漉的,把脑袋埋在毛团中,试图掩耳盗铃。
绒球的愧疚似乎用不了多久就能消逝,少女抬起手,试探地攥住‘荼’的衣角,“你不要看那些无情道的书。”
‘荼’不言。
赵止知道,当‘荼’这是在无声地拒绝,但她并不着急,而是轻微地摇晃‘荼’的袖角,“自从你看那些有关无情道的书后,眼中就没有我了,你不来看我,都不知道我生病了。”
‘荼’的神色这才有了稍许变化,“你病了?”
“我睡不惯这里,”赵止别过自己的身体,露出纤细的后脖颈,“你看,这里都红了。”
赵止握住‘荼’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就是这处,你看。”少女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委屈。
白皙的皮肤上,哪怕只是一寸红都显得十分显眼。
‘荼’的指尖在触碰到那寸红的同时明显得怔愣住,眼裹白绫的他哪里看到什么红,他只感觉到湿润的乌发滴落下水,不偏不倚地打落在少女的脖颈,于是他手指的落处,又是温热,又是湿润。
乌发上的水珠沿着脖子往下流淌,赵止抓住‘荼’的手,还要往更湿润的红处摸,‘荼’却突然收回手,神色略微不自然地别开眼。
‘好感值+4’。
赵止像是没听到脑海中的提示音,懵懂而不解地看向‘荼’,“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