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流光朝东边而去,那是天岚宗御剑离去的三人。
见三人离去的身影飞速消失,少年的脸上染上一丝落寞。
“好了,瞎想什么呢,”颜清月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头,“你又不是回不了天岚宗了。”
少年咬了咬唇,没吱声。
颜清月收回手,看向娃娃脸少年:“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怎么,不介绍介绍?”
听着颜清月略带戏谑的声音,少年面色微红:“晚辈顾长生,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说着,少年又是一礼。
颜清月唇角微勾:“仙路漫漫,唯有长生可窥一二,倒是个好名字。”
少年垂着眸子,盯着地上一片狼藉的碎石,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显得些许沉闷。
“既然唤我一声前辈,也不能让你白叫。长生啊,手心朝上,抬起双手。”
那浑身狼藉的少年刚刚抬手,便觉得手臂一沉,手心被毛茸茸的触感占据。
顾长生惊讶地抬起头,一对瞪圆的狐狸眼便撞入少年人的黝黑眼眸。
猝不及防地对视,一人一狐都沉默了。
唯有“始作俑者”的灰衣女子,在一旁调笑道:“我看你们颇有缘分,今日不妨结个善缘。长生啊,这狐狸就交给你照顾了。”
“可是前辈,我从未照顾过狐狸!”听了颜清月如此随意的嘱托,顾长生顿时有些急了。
心乱形便不稳,再加上那狐狸的分量本就不轻,于是,那四尾的狐狸边从顾长生的手心朝一侧一颠。
顾长生心里一紧,回过神来,已将狐狸抱在了怀里。
被狐狸热烘烘的温度填了满怀,柔软的毛发让顾长生心底一软。
他忍不住摸了一把。
好,好软。
好像村子口的大黄。
好想再摸一下……
“见”顾长生已经沉溺在毛茸茸中,颜清月微微勾唇。
小孩子基本上对毛茸茸拥有天然的热爱,相比于嘴上的抗拒,实际上接触毛茸茸的话,只会真香。
这,就叫以真正的毛茸茸克服心中建构的心魔。
见此,颜清月趁热打铁:“长生啊,既然将狐狸交给了你,你就得好好待它。”
沉溺于毛茸茸的少年全然不似先前的抗拒,他双眼发直地盯着狐狸,直愣愣道:“好的!”
颜清月想了想又嘱咐了几句,便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
“王姑娘……”这声音分明距离王嫣然还有好一段距离,可下一秒,一只如铁箍的苍白手掌便搭在了王嫣然的肩头,“你可别急着走啊……”
颜清月如同鬼魅般的身形瞬息而至,带着丝丝凉意的吐息吹在王嫣然的后颈处。
王嫣然心底一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颜姑娘,”王嫣然死死盯着前方的逃跑路线,嘴角却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刚刚的事情都是误会……”
王嫣然硬着头皮道:“你也知道我肉眼凡胎,不辨神鬼,你……”
“我知道啊,我又不打算对你怎么样。”颜清月的声音打断了王嫣然的话语。
于是,一句“你大人有大谅”便生生被王嫣然憋了回去。
王嫣然默默深吸一口气,在心中告诉自己 :现在形势比人强,不可动怒。
快速做好心理建设的王嫣然继续赔笑道:“那颜姑娘的意思是?”
“王姑娘,我这房子也没了,你总得给我找个下榻的地方吧。”颜清月似笑非笑,以并不在乎的语气调笑道。
但王嫣然却能感觉到肩头收紧的力度。
威胁,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威胁!
王嫣然深吸一口气:“敢问,颜姑娘想要搬去哪里?”
此时,王嫣然态度之诚恳,言辞之卑微,简直与一开始找茬时天差地别。
“不知我可否去你的院子小住一段时日,若是王姑娘不介意的话?”颜清月勾唇轻声道。
伴随着手上收紧的力度,王嫣然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
又是一个黄昏。
一声暗红劲装的王嫣然,手持红缨枪,一招一式之间传来呼啸的破空声。
“王姑娘,女孩子家家的,上阵杀敌也就算了,平日里练习,也不至于带着那么重的杀性吧……”几丈之外,倚在巨石上的颜清月嘴皮子上下一点,张口就来。
王嫣然的身形微微一滞,接着,她手上的招式愈发凛冽。
颜清月先是轻轻摇了摇头,接着,本是双手抱臂,左腿倚在右腿上的她站直身子,最后,她双手放在嘴边呈喇叭状大声呼喊:“王姑娘,练功讲究心静,步步杀招会气急攻心,气急攻心会上火,上火脸上会长痘,你也不想长——痘——吧——”
“铛!”金石玉溅之声猝然而至,一把红缨枪悍然插在地面,四周是散落的尘土和些许碎石。
忍无可忍的王嫣然失控道:“有种,你——”
然而,颜清月欠揍的声音再次打断了王嫣然的声势:“啊,我想起今日该我登台表演了,王姑娘你请自便吧!”
于是,“再和我打一架”这几个字被王嫣然憋了回去。
眼睁睁地看着颜清月一溜烟得不见了踪迹,一身劲装的王嫣然恼怒地跺了跺脚。
半个月了,已经半个月了!
谁能知道自己这半个月里是怎么过得吗?
这半个月里,不管是吃饭、睡觉、练习枪法……总能看到颜清月那欠揍的身影。而且,别看颜清月这人以前不声不响只知道拉二胡,但这半个月以来就跟吃错药了一样,每句话都能让自己炸毛,简直是自己的克星。
而自己堂堂将门嫡女,哪里受过这等气,若是搁在战场上,王嫣然早就一枪将其挑了。
但,如今的王嫣然理亏,毕竟是自己烧了颜清月的住宅在前。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打不过颜清月。
王嫣然不是没有和颜清月下过战书,但是每次都被揍得下不来床。虽说,颜清月当天会用二胡给被榨干的王嫣然治疗,但颜清月第二日依旧会对王嫣然开启挑衅,然后王嫣然再次气不过下战书,然后王嫣然接着被揍,如此循环……
王嫣然十分怀疑,颜清月就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故意气她的,其目的就是让自己反复挨揍,从而报复自己。但是明白归明白,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好在,颜清月以前的院子在明日便能修缮完毕了,简直喜大普奔。
只要不见到颜清月,她就不会因为颜清月的话生气,她就不会因为气不过下战书而挨揍。
得知这个好消息后,深觉自己马上就要解脱的王嫣然甚至都想放串鞭炮了。
……
凝香阁舞台幕后。
一袭灰衣的女子双眸缠着黑绸,腰上搁着二胡的她笑道:“宋妈妈,今日表演什么曲子好?”
主管乐馆表演排班的宋妈妈,想了想道:“就《舞生莲》吧,宾客们的反响很好。”
对二胡曲烂熟于心的颜清月随意地点点头:“成。”
虽然半月前与东家闹了一点儿小矛盾,但是在颜清月表示自己该赔的会赔的情况下,管事的人精很快领悟了颜清月不想追究的意思,谈笑间就把此事揭过了。
毕竟,颜清月来了乐馆后,使得乐馆收益月月猛增。在这个前提下,谁会得罪一颗摇钱树呢?再加上很能打的颜清月还颇为体贴了递了台阶,也不会有谁傻乎乎地继续揪着这事儿不放。
说到底在这天底下,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利益足够。
凝香阁宾客席位处。
“这位兄台,听说凝香阁来了一位新乐师?”头戴方巾的儒生问道。
“你这消息可就迟了,人家年前就来了。”
“原来如此,”儒生顿了顿,解释道,“在下在外游学,前些日子方才归家,近些时日才听说有这么一位乐师,故而消息延迟些许。“
“游学?外面不正在打仗吗?”
“在国内游学也是一样。”
儒生话音刚落,周围光线陡然一暗,唯有最中心的舞台亮起一束光。
知道表演是要开始了,两人当即停下交谈,看向舞台中央。
漫天花瓣纷纷落下,犹如天女散花。
一位挽着飞天髻的女子,赤足轻点交错的红绸,从那阁顶飞身而下。
她朝众人一回眸,宛如春暖花开。
此时,女子落在舞台中央,琵琶响起,如珠落玉盘。
她玉足一点,身姿在空中凝滞,引得众人喝彩。
刹那间,悠扬的二胡声响起,碧波荡漾,红莲摇曳。
“这是,水汽?”儒生惊异地朝虚空伸出手,只觉夏日水汽拂过手掌。不仅如此,鼻尖甚至还萦绕着淡淡的荷香。
先前被儒生问话之人叹道:“对,这便是颜乐师的不凡之处。曲始而景至,简直仙人术法。我等凡人有幸一观,实乃此生无憾啊……”
两人谈话间,曲声又变。
水中生月,明月凌空。
女子在月中旋舞,恰如望舒仙子。
曲声舒缓,月光黯淡,浮云悄然遮月。
女子舞踏夜幕,莲步轻移。
曲声随即轻快,如星点吹落。
她每至一处,一星随之亮起。
舞步悬停,群星轨迹连接,竟然构成一朵莲花。
曲声转而热烈,金色星光齐放,一朵盛放的金莲将女子托起。
女子在莲台舞动,水汽迷蒙,薄雾如纱,如隔云端,如梦似幻。
……
一舞毕,曲声停。
舞女欠身退场,画面颓然消散。
众人久久不能回神,不知今夕何夕。
良久,儒生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他自诩游历大齐各地,甚至连王都也曾去过,却从未见如此之曲如此之象。
化曲音为实景,此乃神人也。
儒生暗自感叹,心神久久无法平静。
然而,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只见一瓣金莲从台上落下,在昏暗之处渐渐消散。
颜清月唇角微勾,暗自道:终于,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