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啊啊啊!!!疼疼疼疼疼!!!”
朝霞苑内充斥着李景知声如洪钟般的叫声。
像是即将要冲破云霄,势如破竹。
叶清漪被他嚷嚷的心中一阵烦躁,手上不自觉跟着稍用了些力,惹得李景知瑟缩了一下,眼看着又要痛呼出声,却被叶清漪一眼横了回去。
“我都伤成这样了,夫人也不知道心疼心疼......”
李景知往后缩了缩脖子,声音细微,听起来没多少底气。
叶清漪停了给他上药的动作,闻言一哂,直接揭他底:“不过就是嘴角破了块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整张嘴都被人打废了。”
李景知听后顿觉牙齿泛酸,好像已经能感受到自己无法开口说话的情形,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脸颊。
叶清漪一边收拾药瓶,一边抬眸扫了他一眼,似是不经意间开口问道:“今日我将梁世琛......”
“踹得好!”
叶清漪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景知的拍手叫好给打断了。
她一时止住了手上的动作,身子停顿在原地,半天也未动半分。
从方才在映月楼,她一脚将梁世琛踹下楼梯开始,周围的人对她此举皆是讶异,可唯独李景知,面上瞧着毫无波澜,像是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可叶清漪与他相处的这短短几日,尽管时常拿话呛他,但一直秉持着礼数,也算端庄沉稳,那他又为何会对此举毫无惊讶的神色?
叶清漪委实想不明白。
似乎自她在那天雨夜里遇见李景知的那一刻起,他就仿佛像是早已掌控了全局,不仅对她脾气秉性有所了解,甚至就连入国公府这件事上,他也不像是短期内就做出决定的人。
所以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
想到这些,叶清漪再度抬起头打量起面前这个半张面孔都隐匿在黑暗中的男人。
对上叶清漪的目光后,他那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眼倏地微微弯起,竟是朝她笑了一下。
“夫人可是有话要讲?”
恍惚间带着些傻气。
叶清漪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别叫我夫人,我不是你夫人。”
李景知:“对喔,你还不是我夫人。”
不知为何,叶清漪居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微乎其微的失落感。
看来跟李景知接触的太久了,连带着她都有些疯魔了。
叶清漪不再理会他,逐渐摒弃掉了心中那些毫无根据的猜测。
独留李景知一人在那边摩挲着下颌,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一直等到叶清漪收拾好药箱,手上拿着另一个瓷瓶的药回到了床边。
李景知这才回过神来,双手一拍,清脆的响声传入耳中,与他明亮的嗓音承接。
“我想到该叫你什么了!”
叶清漪一阵无言,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看,似乎是在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李景知顿时心领神会:“既然你不让我叫你夫人,我又不能直呼你姓名,那样显得咱俩太生疏了,唤你清漪的话岂不同旁人一样了。”
“所以我最终决定了,既然要本国舅想,那就要想一个独一无二的出来!”
“你觉得叶子怎么样?!”
说完以后,李景知竟老老实实地盘着腿在床上坐着,略微仰起头,目光里饱含着期盼,里面似乎还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自打“叶子”二字一出,叶清漪的神情立马便有了变化。
这个昵称,她曾经用过。
叶清漪三字是她父亲叶世泽亲自取的,水清而有涟漪,为的是要让她记住,做人就要像湖水一样干干净净,却又不能失了那份据理力争的劲头。
可也是这个名字,束缚了叶清漪许久。
犹记得幼时,她脾性并未遂了名字的意愿,顽劣又不服管教,在母亲身故后,明目张胆地与小舅舅学功夫,整天上蹿下跳,毫无女儿家的样子,被叶世泽发现后,她挨了好一顿打。
她是家中长女,叶家无子,明楣的重任便只能交付在她的肩上。
叶世泽见到自己一直以来悉心培养的长女竟然这般行径,当时便痛心疾首,发了一场大病。
叶清漪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寒夜,她伏在叶世泽床头,哭得昏天黑地。
而那向来对她百般怜爱的父亲,头一次,对她露出了极为失望的神情,没有安慰她一言一语。
自打那一瞬起,叶清漪害怕了。
她怕叶世泽自此对她不管不问,她怕继失去母亲后,再一次失去父亲。
也是自那一刻起,叶清漪真正明白了自己名字的含义。
当清澈的水面上泛起涟漪,人们最先观察到的一定是,水面上波光粼粼的纹路。
所以要想让人们只注意到水面的清澈,除非再无涟漪。
于是从那以后,叶清漪藏起了所有的锋芒,留给外人一副端庄稳重的模样。
她没辜负叶世泽的一片苦心。
在女魁赛上大放异彩,夺得魁首,成了邺京城人人得以艳羡的大才女。
众星捧月的日子过得久了,难免会想起曾经跟着小舅舅在演武场上吃苦的日子。
那时小舅舅总是声声以“小叶子”称呼她,一开始她觉得这个昵称真难听,可如今再回想起,却很是怀念。
叶子又何尝不是曾经的叶清漪呢,生如杂草,坚毅顽强,为朵朵娇花架起支撑。
而她,也想如那般,枝繁叶茂的生长,恣意又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李景知这句貌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勾起了叶清漪脑中无限回忆。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个称呼,除却她以外,只有两人知晓。
一个是她的小舅舅,另一个......
现如今不知去向,生死未卜。
所以这也是巧合吗。
叶清漪很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叫她这个称呼,可她心里也知道,她从这人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
于是她稳下呼吸,语气一如往常。
“太难听了,换一个吧。”
李景知闻言一愣。
他在心中设想过许多种回答,可唯独没料到这一种。
“难听吗?那这可就不好办了啊......”
两人在此时俱是暗藏着心思,不约而同地沉静下来。
“先别想了,这个给你。”
叶清漪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床边,伸出手将那瓶药递到了李景知面前。
李景知接过时打量了一番,半晌过后才疑惑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叶清漪:“管跌打损伤的药。”
闻言李景知恍然大悟:“没想到我家夫人竟然如此贴心,还知道未雨绸缪,提前备好药给我,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不枉费夫人的一片苦心。”
叶清漪已经懒得去纠正称呼上的问题,开口先同他解释:“你想太多了,这是给你让你用来抹腿的。”
说完她朝着李景知的右腿扬了扬下颌:“我看你那条腿这两天不太对劲,所以想着是不是伤到哪了,想来这种药应当会管些用吧。”
话音落下,叶清漪借着烛光看向李景知的脸。
对方瞳孔微张,面容错愕,似乎对此吃惊一片,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李景知支支吾吾许久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心里更是受宠若惊。
顿时,手里握着的小药瓶都变得沉甸甸的有了份量。
“其实我这只腿......是从前落下的病根了,每逢雨雪天气便会发作,无法根治,所以这药怕是没什么用。”
李景知嘴上虽这般说着,却还是当着叶清漪的面,把这药瓶上的塞子给打开了。
他先是抬眸看了一眼叶清漪,随后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慢吞吞地挽起了裤脚。
浓重的草药气味充斥着鼻腔。
尽管叶清漪并未看到他的举动,可在心里还是猜出来了。
他在给右腿涂药。
这人居然还知道些礼节廉耻,懂得避着她,也是不容易。
“不是说这药没什么用吗,怎么还涂上了。”
叶清漪这句问完以后,紧接着是李景知背对着她,有些发闷的语气。
“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说完以后,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转头又补道:“而且这药涂上以后冰冰凉凉的,当真是舒服的紧!”
李景知的背后,是叶清漪暗地里翘起的嘴角。
“是吗,既然如此,明日我再去府医那里拿一瓶。”
一听这话,李景知瞬间瞪大了眼,扭过头来含含糊糊的想要止住她这个念头。
“还是算了吧......”
叶清漪此时眉眼弯弯,腰身倾身,距离逐渐与李景知贴近。
屋内烛火跳动,少女笑容明媚狡黠,宛若林中小鹿,叫李景知一时恍然。
叶清漪:“你方才不是说——清清凉凉,很是舒服吗。”
李景知喉结轻动,注视叶清漪半晌才轻声回道:“没什么成效,还要让你折腾一趟,算了吧。”
叶清漪闻言略微地撇了下嘴,并没有戳穿他。
其实早在拿这瓶药时,叶清漪就已经问好了。
对症下药,效果才尤其显著。
可若是这药涂抹到了完好无损的皮肤上,却是会刺激皮肉,虽不是难以忍受的疼痛,但想必肯定也是不好过。
李景知死鸭子嘴硬,居然还拿不让她受累说事。
差一点就被感动到了。
闹剧结束以后,天色已不早,理应该吹烛入睡。
然而此时此刻,叶清漪却环臂凝视着坐在床上巍然不动的李景知。
“小国舅今日想用什么借口留宿在此呢?”
叶清漪此话一出,仿佛打开了李景知身上的某个匣门。
他仍端坐在那里,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滑稽又显得乖巧。
桃花眼不停眨动着,纤长的睫羽仿佛即将要振翅而飞的羽翼。
他语气无辜,故作可怜模样。
“我腿疼。”
叶清漪:“......”
“行,今天我睡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