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一大家子人经常坐在一起吃饭,定国公美名其曰:交流感情。
毕竟一家人其乐融融,才是他最想看到的一幕。
按理说,寻常人家的妾室都不能与正主坐在一桌,但念在李景知后宅只有这么一个女眷,出身也不算低,且其中还有一些缘由在,邱雁便特意下令嘱咐了,让叶清漪日后也要同他们一起。
只不过这番举动,却是让有些人分外眼红。
叶清漪前脚刚踏进门,就听那边贺芳芳尖酸刻薄的话响起:
“什么身份就得做什么事,不过一个妾,你能来同我们用膳是你的福气,竟然还拿上乔来了,让父亲与母亲甚至一大家子人都等着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
叶清漪的脚步一顿,却在瞬间反应过来,匆匆上前两步朝定国公与夫人行了一礼。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旁人一把按住了手臂。
只见李景知不动声色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将叶清漪挡在了身后,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手上折扇在胸前轻拢,笑却不达眼底,一双锐利的眼直将贺芳芳盯得打了个寒颤。
众目睽睽之下,他语气嚣张至极:“是我早上起晚了耽搁了时辰,怎么了,三嫂可是有何意见?不如说出来与四弟我听听,不过我肯不肯改那就不一定了。”
贺芳芳放置在腿上的袖袍被李敬轩在桌下轻轻拉扯,在视线范围内朝她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与李景知起争执,尽管定国公表面上再怎么训斥他,最终吃亏的,却恰恰相反。
定国公很少对李景知真的下狠心,明里暗里全是袒护。
果不其然,听见李景知的话后,定国公神色已经缓和了不少,但仍旧板着一张脸:“你自己还腆着脸说,赶快带着你家侧室一同入座吧。”
得令后,李景知便携着叶清漪一同坐在了邱雁身侧。
方才这短短一段时间内,叶清漪已经对屋里的这些人有了一个粗略的观察。
正中央坐着定国公夫妇,他们左侧是长子李景年夫妻俩,李景年的腿看样子当年伤得可谓不轻,只能靠轮椅维持行动。
而国公夫妇右手边的位置,则是留给了李景知与叶清漪。
剩下的三个位子,其中两个是李敬轩与贺芳芳的,还剩下的那个空位想必该是李景知的胞妹,不过她眼下似乎并不在府上。
光看面相,这一屋子似乎只有贺芳芳不好相与。
而这位不好相与的人,如今正坐在叶清漪的旁边。
看着一大桌子油腻腻的食物,叶清漪一时半会难以下咽,她从小胃口不好,对待饮食方面更是挑剔,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本来大家都在低头吃着自己的,并没有人去理会叶清漪的动作。
仅有咀嚼声的屋子里,贺芳芳的低喃便显得尤其突兀。
“一个妾,还挑上了,真拿自己当千金小姐呢?”
这话音量虽低,但坐在贺芳芳身边的叶清漪不会听不到。
这话就是故意说给她听呢。
叶清漪坐在位置上,背脊挺拔,发髻上步摇被过堂风吹动,面上却从容未受半点影响。
这是在国公府,不是她叶家。
她只能忍。
桌下,是叶清漪隐藏在袖袍内,暗自攥紧的双拳。
贺芳芳正沾沾自喜吃得正香,却闻旁侧传来不大不小的响声。
是李景知将筷子重重地搁置在了桌上。
贺芳芳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心下没由来一跳。
下一瞬,李景知幽幽地转过头来,隔着叶清漪,遥遥与贺芳芳相视。
“三嫂,您总拿妾室说事,莫非是忘了,您当初是怎么爬上三少夫人的位置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停下了用饭的动作。
叶清漪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个距离,李景知居然能听到贺芳芳说出口的这句话,神情略有错愕。
定国公与邱雁离得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李景年的妻子柳沁如却也听得真切。
她制止住了李景年想要出言询问的话。
于是这偌大的屋子里,数几个人,全都把目光放在了李景知身上。
见贺芳芳神情怔愣,李景知语气不善,再次开口:“还是说,三嫂送了两个填房仍不嫌够,偏要明着羞辱我院中人才肯罢休?四弟愚钝,不懂三嫂为何如此。”
一听这话,定国公顿时怒不可遏地睁大了眼:“你还给敢给他送女人?!”
要知道,定国公本就对叶清漪的到来耿耿于怀,但那毕竟是自己亲儿子领回来的,他没办法制止,但是贺芳芳竟然还火上浇油,转头又送了俩,这是生怕李景知不近女色啊!
眼见定国公动怒,贺芳芳也慌了神,她反应迅速,慌忙间解释:“公公您误会了!儿媳只是想给四弟的侧室身边送两个体己的丫头罢了,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啊!”
“三嫂这话说的不假,那两个丫头确实体己,还知道深更半夜去给少爷暖床,也不知这般有眼力,是不是也是有三嫂教导过的缘故。”
叶清漪的话不重不响,嗓音却足够清亮,清楚地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似乎没有人会想到,叶清漪会开口。
毫无存在感的二少爷夫妻俩,纷纷将目光落在了叶清漪脸上。
她年岁不大,却偏偏生得端庄稳重,面对此等情景也亳不怯场,举止有当,肩颈挺拔,全然继承了其父的文人风骨,不肯摧折。
叶清漪说的话虽委婉有装愚钝的意思,但落在定国公耳中,无疑是一记响雷。
暖床,说不好听的,就是爬床。
别说定国公了,就连邱雁听后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老三媳妇,我这个做婆婆的,也不多说你什么,那两个丫头从哪来的,你便送回哪去,此事便就这么揭过了,至于清漪.....”
邱雁稍停顿了一下,目光瞥见李景知那饱含殷切的目光,不禁轻笑。
“咱们定国公府没有那么多无趣的规矩,什么妻不妻妾不妾的,进了定国公府的门,就都是一家人了,我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相处的,清漪她素有才女之称,平时还能在管家一事上多多帮衬老三媳妇,也省得一个人经常忙得分不开身。”
“好了,别都看我了,快抓紧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
一顿饭吃的血雨腥风。
叶清漪只觉得身心俱疲。
果然人多是非就多,这种弯弯绕绕她真是厌烦透了。
得抓紧想个办法,国公府不是久留之地。
正思忖间,叶清漪抬眼便瞧见了走在前面的贺芳芳与李敬轩,她下意识放缓了脚步,默默地跟在二人身后一段距离。
“你难道看不见他们有多向着那妾室吗?!啊,就因为她是官家出身,饱腹才情啊?我当初做妾的时候,也没有这种待遇啊!”
“还有你那个弟弟!都快骑在咱们脸上了,你一声都不敢吭!我看早晚我这管家的权利也要一并分给那妾室!”
不论贺芳芳怎么吵怎么闹,李敬轩一直都静默不语。
她们二人所居方向与朝霞苑恰恰相反,等叶清漪再抬头去看时,人早已走远了。
于是她便也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李景知出来。
可是许久过后,李景知是没等到,倒是等来了意外之人。
柳沁如推着李景年缓缓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叶清漪独自站在阳光下,便朝她这边的方向走了过来。
“四弟妹,你怎么还站在这。”
柳沁如一开口宛若清风吹拂,温温柔柔的嗓音,尽显大家闺秀的气质。
她笑着开口关怀,让叶清漪无法拂去她的好意。
“见过二哥,二嫂,我在这等李......等夫君出来。”
啧,怎么叫的这么别扭。
叶清漪心中暗自诽腹:她也不知道做妾的该怎么称呼郎君啊。
眼看着柳沁如与李景年听了她的话后都变了脸色,叶清漪这才突然觉得,她好像,说错话了。
但很快,对面夫妻俩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瞧方才定国公夫妇对待叶清漪的态度,恐怕也并没有把她当妾看待,称呼都是身外之物,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
于是柳沁如笑了笑,出言回道:“四弟妹不用害怕,我与你二哥都不是外人,现在日头这么毒,要不四弟妹还是先回去吧,景知他正被父亲母亲问话呢,一时半会恐怕是出不来。”
李景年坐在轮椅上跟着附和:“沁如说的对,等问完话以后,景知那孩子怕是还要出去厮混一阵,你若是有话要同他说,不如等到他回去以后再......”
李景年话还没说完,便被柳沁如沉着脸一掌拍在了背上,硬生生把话给打了回去。
“四弟妹别听他胡言乱语,景知他一会也就回朝霞苑了。”
说完还不忘给李景年使了个眼色,对方这才恍然大悟般跟着点了点头。
叶清漪:“......”
是不是,有些过于明显了?
话都提醒到了这个份上了,叶清漪便也不再强求,只在离去前同李景年与柳沁如嘱咐:“若是二哥二嫂一会见到了他,还望替弟妹转达一句,叫他出去时少喝些酒,别再醉了。”
李景年:“这个四弟妹倒是多虑了,我还从未听说景知他喝酒喝醉了,他酒量可不是一般的好。”
叶清漪闻言一怔,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所以......
昨夜......?
呵。
果然是男人三分醉,演到你流泪。
她叶清漪绝不会再信李景知一句鬼话!